《暮晚云合》(288)我有所念人

    来的是个素衣长裙未着粉黛的女子,怀抱着琵琶,面容半遮半掩,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看起来极不情愿。
    看样子不过双十年华,可眉间的愁绪与凄楚就像刻了许多年一样。
    宫恒没心思注意女子的容貌如何,靠在桌子上斟着酒,顺手朝珠帘后的绣凳上指了指:“把刚才的曲子再唱一遍。”
    女子眸光有瞬间的明亮,似乎有些惊讶,停在珠帘旁就朝他打量过去。
    “让你唱你就唱,怎么那么婆婆妈妈!”
    宫恒拿起酒杯就往她脚边砸去,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心里不想清醒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醉醺醺的。
    女子被吓了一跳,没办法违拗他,将琵琶架在腿上就开始弹唱起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连唱了许多遍,曲调逐渐凄怆,声音也变得哀婉起来。
    宫恒感觉心里有些苦,一个人喝着酒没什么滋味,遂立起指头敲了敲桌子,示意女子过来。
    女子也不见外,将琵琶往桌边一靠,往凳子上一坐,从宫恒手中夺过酒壶就开始给自己倒了起来。那自然的模样,浑像自己是客人一样。
    宫恒不是个在意礼节的人,就随她去了。
    饮了一杯酒后,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惆怅的问道:“你唱的是什么,之前就听你在后院凄凄惶惶的唱着?”
    女子像喝水一样灌了一大口酒,坦然的回道:“你说那个啊,那不过是一曲普通的小调而已,,经常出入这些地方的人都知道。”
    宫恒抬眸瞥了她一眼:“你唱的调子里分明有真情实意。”
    女子的叹了口气,嗓音里多了寂寥与哀叹之意:“曾经我是不唱的。”
    她顿了顿,“曾经的我也不曾在醉红楼待过,如今都是我自愿的……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你一个姑娘,只身一人,你不怕楼里的人欺负你吗?”宫恒问到。
    女子轻轻一笑,摇着头:“你说红姑吧,真的对我动手,他们决计是不敢的。我好歹也是金丹期的修士,当初要不是我威逼利诱,这里都不会让我待的。”
    逼着自己入青楼?
    有故事!
    宫恒眨了下眼睛,略显趣味的看着她,先给她将酒满上,再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负了一个人,那曲子就是唱给他听的,其实更准确来说,他是我的心上人……”女子抚着酒杯的边沿,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知道吗,信任真的很重要!”女子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酒杯里漾起的波纹,脸上的笑染着悲苦的滋味。
    “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连全心全意的信任都做不到?
    他曾询问我的心意,可是后来的某件事我选择了怀疑,最后他死了,我就成了杀害他的帮凶。
    所以我将自己放逐在烟花之地,所有的名誉权力都不要了,我日日唱,夜夜唱,就是希望他能明白,还有我后悔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又怎会不爱他呢?”
    女子半眯起眼睛盯着宫恒,不停的叹着气:“人啊,就是那么奇怪,明明可以同生共死,却做不到同甘共苦。小兄弟,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因为一时的猜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宫恒一怔,喝进去的半杯酒差点儿吐了出来,怎么又扯到他的身上了呢?
    女子坐直了身子,上下的打量着他,啧啧个不停,眸底带着看透一切的精光。
    “小兄弟,看你这眼眸澄澈的模样,烟花之地不常来吧,你这般借酒浇愁,多半是陷入纠葛难以取舍。
    姐姐看你顺眼便好心劝慰你一句,既然从前能做到全心信任,为什么现在又不可以呢?”
    宫恒将被子往桌上重重一摔,扬高声音反驳道:“我没有!我不过是路过此地,姑且留两天体验风土人情的!”
    女子摇着头轻笑着,也不管他,自顾的说道:“你所爱的人,你必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有什么猜疑不能当面问清楚呢?你若能全心信任,想必对方也愿意坦诚相待吧!
    人都是有心的,小小的错误还能弥补,可你要是伤透了人家的心,那就真的错过了。尤其是未来某一天证明了你是错的,那真的会让你一辈子饱受歉疚折磨。”
    说着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就像是掺了黄连精炼的药汁,听得人心里嘴里都发苦。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唱了那么久了,我后悔了,我是爱你的,你……能听得到吗?”
    宫恒心里生气极了,这姑娘也太烦人了,不仅占自己便宜还瞎说话!
    他才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做的事都是问心无愧的!
    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责骂的话,反而是质问的话:“我都亲眼看到了,那还有假?”
    女子对他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俯仰大笑几声后,杏眼微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你可看到了前因?”
    宫恒横眉冷眼,对女子的疑问极为不悦:“既定事实,还要什么前因!”
    女子微微勾唇,眸底的精光一闪而过,站起身子拎起酒壶就走过去为宫恒斟着酒。
    还没等宫恒反应过来,人已经躺倒了他的怀中,纤纤玉指勾着他的下巴,模样要多轻佻有多轻挑。
    宫恒顿时将脸一沉,抬手蓄起灵力就要朝她拍去,女子身子一抬,再再空中一翻,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立身站好后看着宫恒,脸上的揶揄怎么都止不住:“刚才便是个例子,外人眼中你在吃我豆腐,实则是我在调戏你,小弟弟!”
    宫恒还想出手,以报被轻薄之仇。
    女子连连挥手,无奈又愉悦的阻止道:“小弟弟,别那么认真嘛!我可是担着背叛我心上人的危险为你亲自表演的!还有啊,虽然我的修为不及你,可我这些年不是白混的,逃跑你可比不上我!”
    宫恒沉着脸,翻掌往前击去,还未落下,女子就不见了踪影,就连桌角处的琵琶也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渐远的歌声,带着一半欢快一半忧愁,似乎是唱给宫恒和她自己听的: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宫恒静立在屋子中央,目光随着歌声远去,逐渐变得恍惚。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他低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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