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云合》(283)堕入黑暗

    宫恒应该是忘了。
    如果记得那天的日子,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那么决然。
    宫怜生大抵是故意不去记得。
    他将自己的胸口抵上宫恒青霜剑的那日,他与宫恒形同陌路的那日,正好是霜降,正好是他的生辰。
    上一个生辰,他正在南域,如履薄冰的撑起执事的身份。
    那天的夜霜很大,那晚的月色明亮,照得阶前地面格外的惨白。
    那是他最为孤寂的一个夜晚,那也是他最为温暖的一个夜晚。
    他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生辰,甚至忘记了他,就如这十几年来的一般。
    可宫恒竟然出现了,舟车劳顿,马不停蹄,从族地赶到南域,就是为了给自己庆生!
    那丑丑的泥人现在看来都无法入目,还硬说是捏的他!
    真好笑,阿恒真是又傻又笨,他家三哥明明容颜清丽,俊美如斯,怎么会像那丑陋的泥人!
    宫怜生珍惜的抚弄着手中一大一小的丑陋泥人,笑得是那般的开怀与无力。
    泥人本来就丑陋不堪,如今上边不仅染着旧时变黑的血迹,还有着现在艳红的鲜血以及滴落的冷汗。
    他将自己关在揽月阁底下的密室里,周身的汗水不停的冒着,将他雪白的里衣尽数打湿。
    胸口那被青霜剑对穿而过的伤口,正缓缓渗着鲜血,在湿透的里衣上氤氲出两大朵旖旎写意的牡丹花。
    伤口处青色的剑芒时隐时现,让他的伤势自愈得极为缓慢。
    宫怜生毫不在意,捧着宫恒赠予他的泥人,忍着比万蚁噬心还要厉害百倍的疼痛,忍受着比万箭穿心还要深刻万分的疼痛,目光盈盈,扯起嘴角,扬起一抹虚弱却又欢喜的笑容。
    “主子,让属下先帮你将伤口残留的青霜剑的灵力拔除吧,不然主子你的伤口很难愈合!”灭立身站在一旁,眸底染着痛惜,冷俊的脸上也溢满了焦急。
    宫怜生懒懒的抬了下眸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无关痛痒的人。
    “愈合了又如何?那总归是身体的伤。
    可阿恒已经走了,他走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就让它留着吧,慢慢的止血,慢慢的结痂,慢慢的……让它疼着,好歹让我去少些关注心有多疼。”
    他的声音寂若秋风,还掺着自嘲的笑声。
    不知他有没有哭泣,反正灭听见这般苦涩的话语,眼眶忍不住的酸了起来,只好拼命的吸着气,才不至于将异样明显的表露出来。
    “主子,三思啊!你本源早已受损,身体极为不好,若非有着能够借助精血的血魔大法,你根本就无法修炼。
    可即便如此,修为高至出窍期的你,身体状态根本无法与正常人相比。
    小主子那一剑可是让你的身体雪上加霜,别说血魔大法的反噬你挡不挡得住,你能活下去都是万幸!”
    宫怜生小心翼翼的抚弄着手中的泥人,表情虚弱却温柔。
    灭的话语他听得清清楚楚,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的身体很早之前就每况愈下,若非有血魔大法练就的灵力温着,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可血魔大法温着又如何,这等功法的存在,仍是在耗用他的生命,它所给予的希望不过是死亡之海的一叶扁舟,只要大浪一起,就会在瞬间被吞没。
    这不过是苟且偷生,生不如死的活着。
    他的世界早就黑了,他的命运早就堕落在了淤泥里,一辈子都挣脱不得。
    曾经的他就不愿意活着了,可曾经的他有宫恒,有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
    如今的他一无所有,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下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呆着。”
    宫怜生的话语无力却又带着强势的命令,灭无法拒绝,只能满怀忧虑的离开了。
    “阿恒,等我离开了,你就会是宫家的族长。你那般真诚随性,定然可以带着宫家走向更远的未来的。”
    他身体无力的靠在墙壁上,手中捧着泥人,诚挚又宽慰的笑着。
    忽然脑海一疼,他身体猛然的倒在了床上,手顿时松开,然后痛苦的朝脑袋抱去。
    手松开之后,两个泥人就掉在了床沿边,晃悠晃悠的,终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骨碌的滚到了墙角。
    不!
    那是阿恒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亦是他唯一的念想,不可以就这么碎掉!
    宫怜生心中一慌,他想将立刻将泥人捡起来,可脑海万千针扎的疼痛让他身不由己。
    他只能听着泥人摔落在地,碎裂开来,往外滚去……
    脑中的疼痛比胸口的伤要疼百倍千倍,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疼痛,那种疼痛一直折磨着他,许久许久,让他已分不清虚妄与现实。
    直到他的精神变得涣散,整个人变得恍惚,脑袋变得麻木,脑海里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可脑子里忽然开始有人喃喃自语,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宫怜生你真是个傻瓜,你被宫朴父子俩耍得团团转,你竟然什么都不知晓!
    “你是谁!”
    你在他们二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不,不止,你应该是宫家的笑话,全天下的笑话!
    “你究竟是谁!”
    你看你真傻,没看出来宫朴与宫恒在一唱一和吗,一个黑脸一个红脸!
    “你胡说,你住口!”
    你想想宫朴曾经是怎么对你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怎么会傻到相信他的儿子!
    你曾那么恨宫朴,你又那么爱宫恒,啧啧啧,你这一生都毁在他们父子手上了!
    “你给我闭嘴!宫朴是宫朴,阿恒是阿恒,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宫朴可是害死了你父亲,害得你从云端跌入地狱!你看你这些年活得像个什么?
    人?呵,你连个人都不是,你只是个任人揉捏供人取乐的玩物!
    “你住口,你闭嘴,你不要说了!”宫怜生歇斯底里的喝止着,可那个声音就像嵌在了脑海里,怎么都散不去。
    若不是宫朴,你又怎么会本源受损,无法修炼?
    若不是宫朴,你又怎么会被宫升等人欺辱,以至于你为了复仇不得不成为隐门的奴隶?
    你以为你的阿恒就简单吗?
    若不是他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出现,获取了你的信任,恐怕你早就对宫朴下手了吧!
    啧啧啧,真好笑,亏得你还将他视作唯一的光明,唯一的温暖!
    宫怜生的心剧烈的颤动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拼命的反驳着脑海中那道充满讥诮又妖邪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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