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云合》（270）你是我一往无前的勇气

    宫恒陷在了梦境里边。
    梦里三哥冷然拔剑，父亲胸前鲜血喷涌，双目怔然的倒在地上。
    然后是三哥倏然转身，面色晦暗不明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紫霜剑一滴滴的落着鲜血，滴答滴答，那细微的声音却像千钧重石砸在了心弦之上。
    三哥目光阴沉，嘴角勾着渗人的魅笑，拎着长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阿恒，下一个到你了。”
    宫恒面露惊恐，一个劲儿的后退，他不停的挥着手，试图阻止着前方人的靠近。
    宫怜生看着躺在床上睡梦中挣扎不已的宫恒，如含秋水的双目里盛满了心疼。
    连忙让宫行风查探情况，自己则弯腰立在一旁，忧心忡忡的问道：“阿恒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宫行风将手按在宫恒腕间闭目查探，了解清楚后睁开眼睛摇着头叹着气：“少族长应该是陷入梦魇了，老夫这就去开些安神的药来。”
    宫怜生伸手阻止了他，目光忧郁的看着床上的人，出言吩咐道：“不必了，是药三分毒，你先下去吧。”
    “可若是不加阻挠，陷入梦境的人极有可能出事。族长你要清楚，若是在梦境里出了事，那现实中很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出于职责所在，宫行风只好焦心的劝说，希望能让改变眼前人的决定。
    宫怜生不再看他，怅然的挥着手：“你先下去吧，本座自有考量。”
    宫行风见他一意孤行，猛跺下脚，气恼的走了。
    宫恒冷汗直流，平直的眉毛死死的拧在了一起，他的嘴唇不停的嗫嚅着“不要过来”，双手不停的在空中抓挠。
    宫怜生很是心痛，转过身，敛下眸子，轻声对旁边的灭说道：“把‘无忧’给取过来。”
    ‘无忧’是族中最好的琴，无论是音色还是质地都可称为世间极品。那曾是宫怜生相伴多年的琴，亦是他此生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自他前往南域后，那把琴就被他封存了起来，他以为永远不会再看见了，谁知如今……命运真的很会开玩笑。
    “主子，你真的要属下将它拿出来？”灭冷眉紧蹙，一脸的凝重和震惊。
    “恨又如何？惧又如何？阿恒的情况耽搁不得。”宫怜生无力的笑了笑，声音清冷悲苦，让听过的人喉间微堵。
    “是。”灭沉重了应下了吩咐，拖着步子向外走去。
    当那一把黑色古朴的焦尾古琴出现在眼前，宫怜生擦拭唇角的手死死的握了起来，感觉只有这样才让他不至于爆发。
    他眸底墨云翻涌，身体因过于隐忍而微微颤抖。
    “主子你……”灭担忧不已。
    “下去！”宫怜生厉声喝止，等人走尽之后，他双腿如灌铅一般朝床前不远的琴桌走去。
    明明只有半丈远的距离，他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勇气。
    在众人眼中，琴高雅孤绝，是君子之艺。
    可在宫怜生的眼中，琴技不过是他曾经作为玩物的烙印，他的琴技越高超，则越说明从前黑暗而耻辱。
    琴案上还有着许多划痕，那都是过往的痕迹。
    他死死的咬着唇，眼眸因太过愤恨而充血。尽管宫朴已经死了，但留给他的耻辱与伤痛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可想到宫恒被梦魇纠缠的样子，他只好拼命压抑着自己，命令自己在琴凳上坐下去。
    他的手一碰到琴弦，就开始止不住的痉挛，黑暗的记忆像泄闸的洪水奔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到了自己从高傲不可一世的少族长之子逐渐沦为了任人摆布的玩物。
    他看到了自己被屈折了傲骨，被践踏了尊严，并在一次次的羞辱中，从宁死不屈变成了乖巧和顺从。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死死的箍着，逼迫着他看着那些恨不得永远都无法想起的情景。
    “别过来，不要杀我！”
    “三哥，你为什么这么做……”
    宫恒蓦然增大的呓语拉回了他的思绪，阿恒恐怕在梦里有了危险！宫怜生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一心想救宫恒，他深吸一口气闭目静思，心很快就变得平静而纯澈。
    摒除杂念，心若无物，双手按在琴弦上弹奏出的是从未有过的祥和之音，所有的仇恨与纠葛似乎在这一刻尽数远去，留给他的只有一方幽寂的净土。
    宫恒的梦魇也被这安神之音中逐渐驱散，整个人慢慢恢复了安静，重新进入了舒适的睡眠之中。
    宫怜生停下抚琴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黑色古琴，心情变得波澜不惊。起身小心的给宫恒掖了掖被子，他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斜身坐在床沿上，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人影，他眉间露着倦色，可嘴角却牵着淡淡的笑容。
    “阿恒，你就是三哥一往无前的勇气，也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你说有一天你走了，三哥我还能活吗？”宫怜生的声音悲戚，凄凉空寂，一出口就直接散在了萧索的秋风里。
    想起与宫恒变成这样结果的原因，他不由得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三哥我曾经答应过你，我会留二伯一命。
    你知道的，三哥对你从来都是言出必行。阿恒，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听了琴声之后，宫恒睡得很安稳。可睡梦之中总有一个充满忧郁的声音在耳边说着话，那声音低沉悲寂，让他觉得很是难受。
    是谁，谁再说话？那嗓音分明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好似听过千万遍。
    宫恒缩在混沌的世界中，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在世界的角落似乎有一堆灰色的云雾。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心底的声音告诉他，那是他不愿意知道的事实。
    宫恒漫无目的走着，伸手就可掬到一捧白云。玩性大起，一边走着，一边将手里的白云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捏到最后，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丑丑的人。心中一颤，抬手就将白云散去，抬头便看到了那团灰色的云雾。
    他心中的好奇大过恐惧，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让他心中绞痛。宫恒连滚带爬的跑远，决定离它越远越好。
    眼下的世界单调无比，他不知道在哪里，但让他觉得舒心。无聊了就捏捏白云，困了就躺在云堆里休息。
    让他觉得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会饿不会渴，可见这方世界实在是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