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马车行进一段时间后,阿方索将双臂抱在胸前,朝哈金斯开口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你离开暮西城之前,应该知道城里有个纺织品牌叫做莉莉埃尔吧?”
“我知道,是玛丽女王一手创建的品牌,这和我看到的那些有什么关系?”
哈金斯耸耸肩:“别急,我还没有说到重点。莉莉埃尔的品牌成功,让暮西城的大批商人看见了其中的商机。”
“商机?”
“你不知道?莉莉埃尔品牌的纺织品,无论是北境之地,还是东方圣城,亦或是南方帝国,已经成了供不应求的抢手货。”哈金斯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件裁剪合体的衣服:“一件在莉莉埃尔店中挂牌六金旭的男士套装,运送到教皇国去,能够卖出十二金旭的价格。”
阿方索不理解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你还记得陛下曾经赠送给玛丽女王的那些画作吗?那些来自天国的画作。“
”我记得。“
”正是那些画作,在城中掀起了文艺复兴的浪潮。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艺术家在这座城市中找到灵感,并将这些灵感应用到实际的商业和生活中去,这其中就包括了纺织品……所以,一方面是莉莉埃尔品牌的成功,另一方面是文艺复兴带来的商品附加值,使得纺织行业在暮西城中成了一大支柱产业。“
阿方索有些不耐烦:”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怎么会有市民上街乞讨。“
”我的朋友,有些耐心。“哈金斯微笑着说道:”我继续解释……之前,暮西骑士团击退了南方帝国,确保了西线航路的安全,商人们能够通过海运扩大商贸范围。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直接带动了服装和织品行业的迅速崛起;而行业的兴起又造就了纺织原材料的供不应求,比如亚麻、苎麻、黄麻、还有羊毛;而这些原材料的需求,直接导致一种稀缺资源的缺失——土地。“
阿方索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土地?“
哈金斯向后仰倒身体,轻轻吐了口气:”没错,没有足够的土地,自然也没有办法去种植麻类植株,去养殖绵羊……但是,暮西城因为临近海边,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供使用的空闲土地,所以,城里的商人们将注意力转到那些拥有耕地的农民身上。“
阿方索摇了摇头:”商人们夺取了那些农民的土地?“
”夺取这个词不准确,应该说是购买。由于陛下之前颁布的法令,只要在城外从事农业一定年限,不仅可以获取市民的资格,还能永久拥有土地的使用权。所以,农民对土地是拥有绝对控制权的人。“哈金斯掀开窗帘,看着一帮身穿华丽服饰的男女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商人们为了从农民那里获得土地,凭借商业联盟和行业公会,抬高了种子、牲畜、肥料、工具的价格,并压低了传统农作物的卖出价格。“
”去年的小麦收获期中,一吨重的小麦三级品,在暮西城的收购价格,甚至还不到四个银月。你听听,四个银月!换做在战争期间的银环城,这点钱连一口袋麦麸都买不到!“
阿方索紧锁眉头:”那些农民后来怎么做?“
”有些农民认为价格太低,宁可把农产品存在家里,也不肯卖出,结果,贮存的农产品慢慢腐烂,最后一文不值;有些农民联合起来,想要包下一条船或者一个车队,将各自的产品运出去卖,但是那些各大商会把持的港口和驿站,纷纷拒绝了农民的请求;还有些人,最后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将土地卖给了商人。“
听了哈金斯的话,阿方索咬着牙根问道:”这些事情,内阁难道视而不见吗?“
哈金斯苦笑着回答道:”内阁试图插手过,包括主动收购农产品,建设临时农产品储存点,警告和处罚那些收购土地的商人,这些事情内阁都做过。在矛盾闹得最严重的时候,内阁首相埃摩森大人甚至试图颁布一部禁止土地买卖的法案。“
”然后呢?“
”法令在内阁会议以及骑士扩大会议上,都没有通过,为了这件事,埃摩森首相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后来还大病了一场。“
阿方索觉得奇怪:”埃摩森大人被陛下赋予了权力,他提出的法案怎么会没有通过?“
”暮西骑士团之前出兵孤岩城,首相撇开所有内阁成员,用战时内阁这种方法,强行通过了战争法案,这一事件引起了绝大多数内阁成员和荣誉骑士的不满。很多人在背后指责埃摩森是在实行独裁,是在夺取王权。在那之后,首相大人在事务的处理上,就变得格外小心,再也不敢自行决断。所以,这次禁止土地买卖的法案,他也不敢擅作主张,选择了听从内阁成员和荣誉骑士们的意见。“
阿方索右手握拳,砸在身下的座椅下,忿忿不平的说道:”那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商人夺取土地?!“
哈金斯叹口气:”学术家们发表著作,需要商人的经费支持,来帮助出版自己的刊物;科研者们进行实验,需要寻求商人的资助,来采购实验用品,支付助手薪水;艺术家们需要商人出钱去修建工作室、开办个人展;就连内阁在公共财政上的开支,也要依靠商人们缴纳的税款。”
“不仅如此,内阁成员,荣誉骑士,这些人的家族中,十个有九个都经营着或多或少的产业。随便查一查他们背后的职务,商会副会长、海运联盟理事、工业原料协会常务顾问……这样的名衔有可能挂着十几甚至二十个……”
哈金斯耸耸肩,朝着阿方索无奈道:“更何况,比起那些木讷的农民,商人们在说服方面的确是技高一筹……你知道在禁止土地买卖的骑士听证会上,商业联盟的代表是如何自辩的吗?”
“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拿出一份厚达三百页的分析报告,告诉在场所有的人,一块寻常的土地,是用来种植小麦还是用来养殖绵羊,二者之间的差异有多么巨大。综合考量产品价值、就业率、税收缴纳、国家竞争力、人口引流等等因素,土地拿来收获毛织原料品,所能创造的贡献,是用作农田的数十甚至一百倍!”
哈金斯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所以,商人对农民的土地兼并,获取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后者不得不将自己的土地按照所谓的评估价,卖给商人。这些钱如果离开高物价的暮西城,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如果留下来,任何一个农户家庭,用不了半年时间,就会花的一干二净……所以,你之前看到的那些乞丐,就是花光钱又失去生计的农民。”
阿方索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他苦恼的挠了挠额头:“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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