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这回穿着一件黑熊皮大衣,头戴一顶白色礼帽,腰带上镶满了红宝石与绿宝石,斜挎着一把象牙刀鞘的短刀,下面是白色紧身裤和短靴,将他隆起的肚子和壮硕的大腿勒得紧紧的。
他用手捋了捋上嘴唇上方的两撇胡须,好奇地看着从面前驶过的1号线公交车:“这辆大型魔能车是用来运货的吗?怎么上面还有人乘坐?”
马修稍微解释了一下公共交通的概念。
“真好啊,真好啊,如果每一座城市都有这样便利的公共魔能车,大街上就没有马车来来去去,也就没有马粪牛粪的臭味了。”
贝尔一脸羡慕:“还是老弟你的领地经营有方,有的地方富得流油,但又怎么样呢?看起来就是一个乡下小庄园,到处抠抠搜搜,根本不懂享受的美妙。”
“老哥,进去说吧,外面有点冷。”
“我一路都是坐着马车,还是走一走,坐太久,屁股都疼。”
于是两人肩并肩走在庄园的人行道上,后面的索伊寸步不离,随时注意前方两位大人物的要求。
贝尔提议:“先带我去那个红十字研究会的大楼看一看,能捣鼓出脑蝗疫苗的地方,实在让我好奇。”
由于红十字大楼距主宅距离颇远,最终两人还是坐入魔能车,索伊在前面驾驶,两人在后方聊天谈事。
“一路上我都听到了,‘弗朗茨1号’引起了很大反响,虽然我也耳闻绯蝗一族里有某些特殊能力,但具体没有见过,也不好下结论。对大多平民而言,脑蝗这种东西还是太过于遥远,他们要理解其中的危害和切身关联并不容易。”
贝尔笑呵呵说:“不过和做了报道和论文阐述,有巫师和炼金术师背书和站台,整个事件的影响力就已经截然不同。老弟你这一手真是妙啊。”
马修腼腆说:“都是偶然,偶然。”
“之前庄园的一些做法,我看在眼里,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很多事庄园都做得很好,不仅有利于五大王国的普通人,也对魔灵们有着积极的意义,不过老弟你以前犯了个错误……就是只会干,不会说。”
贝尔摇头:“其实呢,这样是非常吃亏的。我看得出,马修老弟你是想要真正做实事的,不论是培育魔术麦种,还是制造各种魔术装置,目的都是为了改变卡尔马贫穷的现状,可是你做了那么多,并没有得到宣传,大多人眼里,俾斯麦庄园依旧是北方遥远的一个地方,是魔灵的领地。”
“罗斯特大陆的信息舆论被掌握在四群人手里,一是贵族,二是巫师,三是炼金术师,四是商人。任何信息想要能够广泛地扩大,迅速传递到四面八方,都绕不开这四群人。”
贝尔左手弹起肥硕的食指:“贵族嘛,老牌豪强了,从古德涅维帝国时代起,贵族们就无处不在,不论皇帝和国王是谁,统治国家的具体事务都得由各个贵族执行,所以他们是实际上的权力者,平民会怕国王吗?不会,因为平民几乎很难见到国王。以前有个笑话,叫做国王不入屋,说是没有经过平民的许可,国王也没有权利破门而入。”
“实际上嘛。”贝尔嘿嘿笑着:“这当然是宫廷笑话,因为国王面见平民大多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伟大和无私,必须毫无瑕疵,但国王的意志,却是通过贵族执行的。”
“贵族做事就不那么讲究体面了,所以贵族是最难缠的,他们构成了一个互相帮助的巨大权力网,垄断了国王和平民的联络方式。国王和平民想要互相了解和认知,就得通过贵族,所以平民眼中的不是国王,而是贵族虚构的国王,国王看到的平民也不是平民,是贵族虚构的平民。”
“贵族掌握了虚构的力量,他们会扭曲每一个人的认知,这种权力不同于王权,但潜移默化,日复一日灌输感染,很多国王一辈子都沉溺在虚构的王国世界里,沦为贵族们操控的玩偶。”
马修心里暗忖,罗斯特大陆的贵族,也的确算是地方豪强、官僚以及舆论工具掌控者的混合体。
“长久以来,真实的定义掌控在贵族手里,直到巫师的出现。”
贝尔接着抬起中指:“巫师是神殿神官的世俗化,本身既是学者,也是超凡力量的拥有者,他们的出现,以原本属于神明的四元素力量打破了贵族的垄断。贵族们不得不妥协,因为巫师不受世俗约束,他们过去的玩法控制不了这群与神殿对抗的巫师。”
“巫师们很聪明,他们知道,争夺这个世界的解释权如此重要,所以真理之眼成立之后,就开始通过各种手段扩大影响力,增加大家对于巫师的认同感,将巫师这一群体打造成‘高贵、正直、诚实’的典范,人类的良心与捍卫者。是他们巩固自己群体权威的一个手段,他们定义了巫术,巫术变成了有主之物,没有真理之眼认定的都是邪术。是不是有那味儿了?”
“看,老弟,他们的玩法就比贵族们更高级体面了一些,对不对?”
这位看起来大腹便便的男人手指轻轻抖动,仿佛在弹奏着看不见的乐器。
“可惜,巫师们也有自己的弱点,他们需要大量资源,而且巫师大多都是贵族出生,哪怕是巫师,只要不是神官一样抛弃自己‘人’的本性,那就始终无法摆脱自己的血脉关联。所以嘛,如今巫师们已经被贵族同化,不过是贵族换了一身皮。”
他举起右手,比出拇指:“炼金术师作为新兴群体,是另一个方向,他们走的是平民路线,以我个人的观点来说,这代表了未来。”
“秘银工坊也有一定程度的论资排辈,不过整体而言还是唯才能论,而且他们更多地关注于实际性的工具和设施,已经变成了普通人最爱的报纸,根据我的消息,如今销量已经是的三十倍。”
贝尔啧啧道:“三十倍啊,那是超过三十倍的人阅读,传播炼金术师们的行为和言论,这些人大多是平民,借阅传阅的人更多。不做限制,让各行业学者都能参与其中,只要有真正意义上的发现,就有刊登的可能。”
“然而炼金术师也有他们的问题,这群人里闷头干事的太多,愿意和外界接触的太少,加上萨克森又给钱给资源大力扶植,他们和外界联系就更少了。某种程度上,秘银工坊已经和萨克森的加洛林家族变成了事实上的联盟,研究远重于宣传,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抬起右手食指:“最后,是商人。”
“马修老弟,你对商人这个群体怎么看?”
马修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很有用。”
“中肯。”
贝尔拍了拍大腿,比了个拇指:“商人是一群很特殊的人群,什么可以赚钱,他们就做什么。他们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盈利,说单纯也单纯,所以某种程度来说,可以将这一群体看成是被金钱吸引的工具人,地精商会也不例外,老哥我也是其中一员。”
“商人们对舆论非常敏感,因为任何消息都可能蕴含商机,所以他们一直都是各种小道消息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应用得当,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上述四类群体,贵族和巫师其实是一体两面,秘银工坊和加洛林王室利益相关,商人唯利是图。前两者和后两者是存在巨大分歧的,所以,如果想要站稳舆论场,最好找一个方向,白手起家太慢了老弟。”
马修若有所思。
“老哥认为,我该选秘银工坊还是商人?”
“老弟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吗?”
贝尔哈哈一笑:“之前我担心,老弟你过于理想化,空有一身本事却到处碰壁,捞不着好,还会被各种诋毁。不过直营店出现后,我就放心了。老弟你其实已经转变了过来,知道虚构和舆论的重要,这回‘弗朗茨1号’同时发在和上,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选择。你不能有力发声,那无数人就只会认识贵族、巫师虚构出的俾斯麦庄园,贵族认为俾斯麦庄园有罪,你就百口莫辩。”
马修心里感叹。
他越是与贝尔深入沟通,越是发现这个人精明透彻得可怕,贝尔对罗斯特大陆局势,对各阶层的博弈与关联都有非常清醒全面的认知,这种由点及面、抽丝剥茧的分析能力只能说是天赋。
贝尔·雷耶斯看起来胖乎乎的人畜无害,但大概谁都不想和他成为敌人。
“这次来,我替四位大人给你带一句话。”
马修屏气凝神。
贝尔将手放在腿上:“就一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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