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习字毕,命人打了水来浣手。
扯过锦帕擦着指间的水珠,他随口问:“最近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因为已经过了十岁生辰,自从住进琼玖宫后,虽然理论上可以天天去后宫请安,但到底不比从前随着皇后居住时,对于六宫消息灵通。
这两日六宫闹得沸沸扬扬的贵妃孕吐厉害,他还不甚清楚。
此刻就有近侍上来,柔声说着:“六宫近来没什么大事,就是贵妃娘娘妊娠之中颇为不安,以至于牵动六宫关切,连陛下也三番两次前往看望。”
“只是贵妃娘娘顾忌腹中子嗣,不肯让太医用重药,折腾之下,从昨儿个起,已经不得不卧榻保胎了。”
“贵母妃都是快要做祖母的人了,还吃这样的苦头做什么?”十皇子有些轻蔑的勾了勾唇角,不无恶意的说道,“不如干脆堕了胎,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去。”
“殿下……”近侍有些担心的欲言又止,“贵妃娘娘势大,这……”
十皇子不甚在意:“就算贵母妃知道本皇子说了这样的话又如何?无凭无据的,难道还能叫父皇拿本皇子如何?她要有那面子,这些年来也用不着想方设法的针对母后了。”
左右都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皆不敢作声。
还是之前禀告的近侍轻声说着:“殿下慎言,贵妃娘娘此番妊娠,与上一回怀着晋王却又不同。陛下对其格外宠溺重视,听太初宫那边的人说……这会儿贵妃娘娘腹中子嗣是男是女还不知道,陛下却已经取好了名字,还拟定了封号,好叫贵妃娘娘肆意选择。这是连秦王殿下都没有过的恩宠。这还是没落地呢,若是出生之后,还不知道陛下要怎么个宠爱法。御前的侍者揣测……”
因着十皇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顿时噤了声。
“继续。”
听了这话,这侍者才敢跟着说下去:“御前的侍者揣测,当年贵妃娘娘怀着晋王殿下时,前朝后宫都尚未平定,甚至贵妃娘娘还着了些暗算以至于早产……这会儿,陛下心头没了什么记挂,却想着给贵妃娘娘弥补起来,故此对贵妃娘娘嘘寒问暖,宠爱有加。连带这会儿的皇嗣,也是还在腹中,就备受陛下重视宠溺。”
“听闻连晋王殿下,这会儿都颇为失落。”
“毕竟若贵妃娘娘这一胎生下的是皇女也还罢了,再怎么得宠,不过如昭庆公主一样。”
“可要是也是位皇子的话,往后真不知道会如何?”
十皇子神情变幻,嗤笑道:“晋王都不放心?他可是贵母妃的亲生骨肉!贵母妃这些年来,对养在膝下的诸多子嗣摆着慈母的款儿,唯独对他,打小就
调教严格,可以说是望子成龙之心昭然若揭……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又是一位皇弟,长幼有序,还能越过他去?”
侍者低声提醒:“殿下容禀,晋王殿下之所以能够得到陛下的宠爱,无非是因为他是贵妃娘娘的亲生骨肉。而不是他自己有那能耐,叫陛下另眼看待!既然如此,若是陛下跟贵妃娘娘更宠爱后来的皇子,他又能如何?”
“再说了,对于贵妃娘娘来说,长子也好,幼子也罢,谁坐上那个位子,她都是亲娘!”
“若是陛下属意后来的小皇子的话,以贵妃娘娘的善于逢迎,怎么可能强行支持晋王殿下?”
“故此晋王殿下这两日颇为不安,打着请安的旗号,跑了浣花殿好几趟了。”
“那他就没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十皇子目光闪动,低声说道,“晋王可不是省油的灯!到底是贵母妃的亲生骨肉,十足十的不是善茬!”
侍者小声说道:“殿下,那毕竟是亲生母子……晋王殿下看到贵妃娘娘难受的样子,却是什么话都不提了。”
“废物。”十皇子皱了皱眉,厌恶道,“不过,这蠢货想的也是简单。可不是只他是父皇的孩子。想那么好,真是天真!”
他沉思了会儿,缓声说道,“这样,着人跟外曾祖父说一声,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册立东宫了。”
“自古以来,就是有嫡立嫡。”
“便是父皇英明神武,可正因为父皇乃是贤德之君,不会什么都听了贵母妃蛊惑……”
“正好贵母妃这几日孕吐厉害,合该是咱们动手的良机!”
“若是消息传出之后,贵母妃吃不消,无论是滑胎还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就当本皇子给父皇尽孝了。”
“怎么也比父皇见天日理万机之余,还要记挂贵母妃的身孕的好。”
侍者答应着,又小声问:“那贵妃娘娘那边……?”
“是你我在宫闱里厮混的日子长,还是贵母妃在行?”十皇子不屑的笑了笑,淡声说道,“在宫闱里跟贵母妃斗,当本皇子傻的么?要斗,就去前朝!前朝既定,后宫一些个妇道人家,能翻出什么风浪?”
……这番话辗转传到云风篁跟前,她不禁叹口气,同清人说道:“可看到了?陛下的眼力到底在本宫之上,这小十素来风评不如何,对兄弟姊妹也没什么邀买人心的手段,可看事情,却是一针见血。”
不但没有被迷惑,试图对绚晴宫下毒手,反而想趁这机会煽动前朝立储……
这要是被谁精心调教出来的也还罢了,但十皇子的养母皇后无能,淳嘉那边,据云风篁所知,也没有很
明确的引导教养过,甚至还做过一些迷惑之举,比如说明明心里很满意十皇子跟皇后的隔阂,明面上却多次责怪十皇子对皇后不够敬重之类。
这种情况下,十皇子能够有如今的水准,只能说天赋好了。
至于他平素里的行为举止,贵妃叹道,“从前以为他到底小孩子家家的,皇后又一味宠溺着,多少有些坏毛病,也是不足为奇。如今看着,只怕他啊是专门做给本宫看的。”
设想一下,如果十皇子从小在不跟养母亲近的情况下,还是个乖巧懂事、友爱兄弟、谦谦有礼、善解人意、体贴周到……的皇子,云风篁能让他活到现在?
那是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干掉他!
看看宫里如今皇子当中口碑比较好的两位:三皇子跟七皇子。
三皇子由于生母的缘故,一向不被前朝后宫当做储君人选考虑。
再加上他从小处境不怎么样,故此若是表现的过于骄横恣意,反而令人诧异。
他的谦逊隐忍低调,都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容易引起杀意。
毕竟出身上头就是先天不足,在云风篁这种有志于庆慈宫的后妃眼里,优先度不算高。
不是那种非干掉不可的人选。
至于七皇子,他诸多讨喜的性情更纯粹一点。
但这是因为他上面有两位极强势的长辈为他遮风挡雨。
而且他没有记在云风篁名下,殷氏那边也无意将他当做下一任君王栽培……总而言之,三皇子七皇子名声好,给里里外外的感观佳,但在竞争储君之位上,却都有着硬伤。
如十皇子这种,名义上是矜贵的嫡皇子。
然而皇后手段不足,自顾不暇,淳嘉虽然庇护了他这些年,但显然没有因为他是嫡子就拉偏架。
也不过是将人在太初宫偏殿养了几年,保证了他的安全罢了。
甚至都不是就养了他一个,而是连十二皇子一起养的。
站在十皇子的立场去考虑的话,他其实也很紧张。
因为他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嫡子的身份,问题是,扣除痴傻的楚王,他也不是唯一。
十二皇子甚至还流着顾氏的血。
甚至要不是顾氏族女怀孕太晚,十皇子压根没有机会记入皇后名下充当嫡子。
这种情况下,一个天生心眼多的孩子,不伪装是不可能的。
云风篁捏着额角,只觉得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小东西不收拾真的不行了。
相比之下,她精心教导出来的几个孩子,真的没有一个能打的。
“当年本宫初入宫闱,上上下下都觉得本宫出身寒微,就算暂时得势,一准
不能长久。”贵妃不禁与左右说道,“结果后来证明她们这种娇生惯养、靠着家世才有当娘娘的机会的主儿,压根不是本宫这种靠着自己一步步晋升上来的妃子的对手。没想到风水轮流转,靠着本宫才得上意的孩子们,瞧着却也是斗不过皇后膝下那两个靠着自己在宫里讨生活的孩子了。”
她说的当然是三皇子跟十皇子。
清人等人听着贵妃的分析也有些心有戚戚,但还是为自己这边的殿下们分辩了一二:“咱们殿下天生福泽深厚,不过不同他们计较罢了。不然,他们哪里是咱们殿下的对手?”
又说道,“再说了,凭他们怎么诡计多端,这会儿还不是都在娘娘的掌握之内?可见他们哪里能够跟娘娘当年比?娘娘是聪慧与福运皆有,这些人,福泽到底是不够的。”
云风篁也不过感慨一二罢了,毕竟再出色的孩子,不是她跟前的,还是对手,那么越出色就越不能留。
她注视着琉璃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缓声说道:“今儿个天气很好,就让这孩子再陪本宫一日……就明日罢。”
次日,贵妃早上的时候,终于止住了孕吐。
合宫才要松口气,连淳嘉那边接到禀告,也颇为欢喜,还专门开私库,赏赐浣花殿上下以及太医,结果傍晚的时候,情势急转直下,云风篁倏忽陷入昏迷!
消息传出,六宫震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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