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杏恩咬了咬唇,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贵妃。
她心里很清楚,如今看似皇帝在问话,其实决定她生死前途的,还是贵妃。
从皇帝刚刚的一系列态度来看,很显然,无论是敏贵妃还是杜岚谷,都是皇帝要保的人。
这两位,错非做出令天子完全无法容忍的事情来,不然淳嘉压根不会深究。
甚至还会主动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他们遮掩过错之处。
毕竟,杜岚谷有才干,又年轻;贵妃呢,深得上意,备受宠爱。
相比之下,她所拥有的绝色美貌,却是天子最唾手可得的,自然不被珍惜。
倘若自己的回答不能够叫贵妃满意的话,以云风篁的为人,必然会分分钟甩锅,摘清自己。
最要命的是,无论贵妃还是伊杏恩,都没料到杜岚谷如此头铁,都这般时候了,居然也不肯顺着贵妃给他留的唯一的生路,自承双方兄妹关系,演一出兄妹久别重逢的情深义重下台。
所以云风篁并没有给予她在这种时候的应对的叮嘱。
“回陛下的话,妾身与杜大人的确是亲兄妹。”伊杏恩心念电转,凄声禀告道,“只是杜大人幼年出继,与妾身并非一起长大。后来妾身家中遭逢巨变,寄人篱下。杜大人科举有成之后,寻到了妾身,原本打算照顾妾身的。只是妾身……”
她低了低头,似乎极为难堪,声音也迅速低落了下去,“妾身……想入宫侍奉陛下。杜大人……不是很赞成,之后,因着深宫隔绝,便再未联络。原本妾身在宫中一切安好,虽然颇为思念这仅存的亲人,却也不敢擅自打扰。”
“但是……”
伊杏恩总算看了眼贵妃,欲言又止,不敢开口的那种。
云风篁冷哼道:“看本宫做什么?本宫可不知道你居然有这样出息的哥哥!”
“……妾身不敢。”伊杏恩小心翼翼的说道,“妾身原本想着,杜大人得了陛下垂青,妾身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去岁的时候,娘娘……妾身当时虽然未能近身侍疾,却也听绚晴宫上下谈论过一二,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惶恐。妾身……”
她整个身子分明的瑟缩了一下,低泣出声,“妾身好担心,与杜大人,也……也如娘娘跟谢氏诸子弟一样!所以才、才偷偷拿银钱贿赂宫人,请他们帮忙联络宫外之人,尝试与杜大人联系。”
“其实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就是妾身父母家人,除却杜大人之外,都已经不在人世。”
“往日里妾身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见着娘娘那样子,怕有朝一日,阴阳两隔,自己也……到时候追悔莫及!”
“故此想跟
杜大人多留些念想,也是希望七皇女长大了也能记得,生母家中,并非真的再无他人,还是有个舅父的。”
语罢,泣不成声。
她虽然美貌非常,这般哀哀哭泣,皇帝还没觉得怎么,却是上首敏贵妃仿佛被勾起惨痛一幕的回忆,情绪分明的低落了下去,令淳嘉微微皱眉,道:“好了,朕已知晓。你且闭嘴罢!”
伊杏恩被呵斥得一个哆嗦,赶紧抬手捂住嘴,不敢漏了呜声。
她身侧的杜岚谷神情变幻不定,似在揣测真假。
半晌,淳嘉低声安慰了会儿云风篁,见贵妃还是郁郁不乐,就有点嫌弃他们在场碍事了,直接吩咐:“你们且下去,这事儿不要声张,等回头再说!”
杜岚谷跟伊杏恩连忙起身告退。
出门之际,伊杏恩迅速回头看了眼,天子对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正专心专意柔声哄着贵妃。
她神情就有些黯然。
因为天子的吩咐,附近宫人侍卫也没有为难他们。
兄妹俩走出了一段路之后,伊杏恩低声道:“此番给……给大人添麻烦了,左右……七皇女也见过了大人,往后……往后我不会再打扰您了。”
“……”杜岚谷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等伊杏恩福了福,转身欲走时,才沉声问,“你当真没提前告知贵妃,你我的关系?”
伊杏恩苦笑出声:“真没有。我……唉,你爱信不信罢。你当贵妃是什么人?如果她一早知道了此事,真要利用起来,你觉得今儿个的事情,有这么简单?”
她看了看左右无人,飞快的说道,“你这次,算是得罪狠了她了。索性昭庆在贵妃跟前,到底还有着斡旋的余地。这事儿你不必操心,我来就成。只是往后,你再不要这样跟贵妃硬着来了。你刚才也看到了,陛下心里虽然看重你,到底更心疼贵妃的。”
杜岚谷眯着眼,蓦然侧首,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缓声道:“那贵妃当初为何会抬举你封妃?”
“……!!!!”伊杏恩愕然,这次却完全不是装的了,是真的没想到,合着这人之所以坚信今晚上是贵妃在算计他,乃是因为,她被贵妃提携破格封妃的事儿?
饶是她决意想方设法哄着这兄长,也不禁被气笑了,“景琅夫人是与我同一批入宫的采女,她如今位份更在我之上!难道大人以为,她也有个简在帝心的兄弟不成?!”
杜岚谷并不尴尬,缓声说着自己的疑虑:“你虽然帝宠不如贵妃,但论美貌,公允来说,更胜贵妃一筹!景琅夫人,却不过与贵妃仿佛罢了。贵妃手腕过人,城府深沉,兴许不在乎景琅夫人,却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抬
举你?她就不怕被你夺了宠爱去?故此,你能够从她手底下越众而出,岂能没点儿缘故?”
“……大人。”知道他怀疑的根源,并非来自于今晚上的风波,而是压根没关系的事儿后,伊杏恩迅速平静下来,冷静的反问,“如果贵妃当真因为我的美貌忌惮我的话,知道我有你这个兄长之后,岂非越发的不会给我好前途?毕竟这宫闱里身居高位的,除却贵妃这个特例外,谁不是出身名门望族,有着家世的支撑?如今破例封妃的寒门女,归根到底,不是依附这个,就是依附那个。并没有一个能够像贵妃这样,凭借自己的能耐,在宫里占据一席之地,不是么?!”
“贵妃的确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伊杏恩抬起头,凝视着杜岚谷的神情,微微冷笑,“但论气度,我在宫里,还没有看到第二个如她这样的。就算我生得比她美貌又如何?刚刚你也看到了,陛下眼里始终只有她,并没有我……甚至同样是我亲生的皇女,养在贵妃跟前的昭庆,也比我自己养着的七皇女,不知道得陛下宠爱多少!”
她徐徐吐了口气,悲哀的说道,“我刚刚在御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有贵妃庇护,在宫里并没有什么需要你扶持的地方。再说了,我只生了两位皇女,膝下连收养的皇子都没有,要你扶持个什么呢?昭庆养在贵妃跟前,未来前途不必多说。就是七皇女,看在昭庆的面子,往后我去求贵妃,贵妃还能不给几分体面?”
“至于说要是贵妃不好了……”
“到那时候,难道你就能帮我什么?”
“我之所以能够封妃,是因为贵妃并不畏惧我的美貌。也是因为我侍奉贵妃侍奉的好!”
“不信你去打听,当年那一批人入绚晴宫的,谁有我对贵妃殷勤备至?”
“贵妃这个人,我不知道你们外臣怎么看她。在宫闱里,谁不觉得她是宫嫔最想要的主位?虽然规矩紧,犯错之后处置苛刻,但平素里却从来不磋磨底下人,反而颇为优容。”
“而且只要不是自己犯的错,贵妃十分护短。”
“可以说,只要守着规矩,懂事听话,在贵妃手底下,是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的。”
伊杏恩一口气说到这里,苦笑道,“难道当初你不是因为这些缘故,才劝我去她手底下的?”
杜岚谷皱着眉,哂道:“我怎么可能对敏贵妃了解那许多?当初也不过觉得你执意入宫,去谁那儿都可能被去母留子,敏贵妃其时初封妃,根基浅薄,未必敢贸然被抓这样的把柄。故此你还有着一线生机……罢了,今晚上看来是我误会了。”
他踌躇了下,缓声说道,“改日我会同陛下禀
告,对敏贵妃的歉意的。”
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杜岚谷却也没有多少想维系的想法,“如你所言,往后咱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彼此知道安好就成。”
伊杏恩心中失望,也是忐忑,不知道这个结果能不能给云风篁交代,但又怕太急切了,会被杜岚谷看出虚实,只低声道:“嗯。”
半晌后,她在兰舟夜雨阁见到了因为“被勾起往日哀痛”所以提前离席回来的贵妃,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了经过:“求娘娘原宥,是妾身无能。”
“这事儿不怪你。”云风篁心情不太好,但也没有迁怒的意思,只缓声说道,“也是本宫对这姓杜的不够了解,以至于准备不足。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公开了跟你的兄妹关系,往后哪怕不帮咱们,其他人想笼络他的时候,总得掂量着点儿。”
又道,“而且,他不是说了?你们兄妹,知道彼此安好就成。可要是其中一方不安好呢?”
伊杏恩讪讪说道:“娘娘说的是,是妾身愚钝。”
“对了,他既然跟七皇女照面了,可说什么?”云风篁思索了会儿,又问,“七皇女还那么小,他难道也不假辞色?”
伊杏恩连忙道:“那倒没有。他对七皇女还算和蔼,甚至还想找点儿东西充当见面礼的,只是进宫之际怕招了忌讳,身无长物,这才作罢。”
“那就是了。”云风篁点着头,哂道,“你这妹妹不能叫他心软,这不是还有昭庆跟七皇女她们姊妹在?外甥女找上门去,做舅舅的难道还能跟对你的人一样拒之门外?左右如今皇子们还小,本宫也不急这一时。”
见她没有责罚的意思,伊杏恩总算松了口气,全不知道云风篁此刻笑意盈盈的,心头却在发狠:“过两年要是这姓杜的还执迷不悟,那本宫就安排了他祭天,好有理由给昭庆交换点儿什么好处……”
花了她这么大功夫算计,想转过身来一走了之,怎么可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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