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袁太后真的只是让楚王留在行宫待些日子,等八皇子好了之后再接回皇后身边的话,皇后未尝不能答应,以平息袁太后的疑虑。
问题是,皇后不信任淳嘉的同时,也不能很信任袁太后。
本来楚王生母卑微,之所以能够越过其他皇子封王,无非是因为过继给了皇后做了嫡子,原是准太子的存在。
但这种特殊待遇,随着他发烧烧坏了脑子,也烟消云散。
淳嘉虽然如今看到他还有点儿怜惜,但那也是带着遗憾的怜惜,而且日渐薄弱,根本不能跟对秦王昭庆的疼爱比,更遑论是同袁太后较量?
如果皇后真的将楚王留下来,回头袁太后动动手脚,不定这孩子就会步上四皇子的后尘,说夭折就夭折了。
皇后之前踩着楚王抬举三皇子,固然已经打算将这孩子放弃,至少也是冷落,但毕竟从小养到这么大,她又是那种将膝下子嗣视若己出的人,怎么可能明知道楚王留下来生机渺茫,还要听凭袁太后的意思做?
“母后,这次真不是楚王所为。”顾箴忍着怒火,小心翼翼的劝袁太后,“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媳妇再三敲打左右,他们哪里敢让楚王去八皇子跟前?这次实在是那贱婢没伺候好八皇子。媳妇已经将人给处置了,新换上的是媳妇的陪嫁,最仔细不过的。”
袁太后冷着脸,说道:“哀家晓得楚王到你跟前早,他又是个没福气的,你难免格外心疼些。可你若是个寻常妃子,偏爱也还罢了。你却是中宫皇后!这宫里的皇嗣,谁都要喊你一声‘母后’,你又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寒了孩子们的心?楚王是可怜,但他的可怜,是他的兄弟姐妹们造成的吗?都是金尊玉贵的皇嗣,凭什么哀家其他的孙儿孙女们,要承受楚王的欺凌跟伤害?!早先小十就是险死还生,前些日子,昭庆那孩子据说也被说的当众大哭,事后贵妃哄了好几日都还郁郁寡欢?早两天他试图对小八不利,这还是你亲口来说的!”
“这会儿小八跟着出事,你说跟楚王没关系?”
“那哀家问你,为什么小八在你跟前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
顾箴说道:“母后,这……这小孩子家家,生病也是常事,一来八皇子此番情况并不严重;二来,这种事情哪里有定数呢?若是能够选择,这天下哪个当娘的,不是宁可自己长年卧榻,也要换取孩子一生一世康健顺遂?”
“你素来是个心善的。”袁太后瞥她一眼,微微冷笑,“到这时候了还在给楚王说话……哀家都不忍心怪你了。但你不知道为什么,哀家来告诉你:因为今岁避暑的时候,靖妃他们没跟过来。”
顾箴闻言微怔,还待说什么,太后已经继续道,“都说楚王病愈之后出了岔子,不复重新聪慧,哀家看,他倒也没传闻的那样笨拙,这争宠起来,可不是一样的利索?哀家打量着他就是从这事儿中间得到了提醒,掐着这会儿对小八下手,如此小八若是病到了不好回宫的时候,可不就只能留在行宫将养?到时候,没了这兄弟在跟前,他自可多占你的功夫!”
“……”顾箴十万分的无语,她冷静了下才道,“母后,楚王才多大,怎么可能想得到这许多事情?”
“他也有六岁了,都能入学了,你怎么还当他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袁太后冷下脸来,道,“如果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你告诉哀家,他当初怎么就知道欺负小十,知道提昭庆的腿,知道对小八不利?”
顾箴说道:“这只是小孩子家家的争宠,是媳妇没管教好楚王……但母后说的,楚王哪里能有这样的心机?他要是能够有,媳妇膝下还用得着那许多嫡子吗?”
想到秦王昭庆已经入学,自己却只能指望三皇子去争回中宫的颜面,顾箴就暗自怀恨。
要不是楚王废了,她用得着这么心急?
昭武伯也用不着在战局上做手脚,惹怒淳嘉!
归根到底整个顾家,连带皇后硬着头皮剑走偏锋,就是因为楚王不行!
没了年岁可以跟皇长子差不多时候入学的嫡出皇子,便要面对庶出皇子日益健壮,提前汲取淳嘉的教诲与喜爱、朝臣的肯定与拥护……说不得就要步上世宗那位嫡子的后尘。
明明按照祖宗礼法,是最应该继承帝位的皇子,却因为出生太晚,落到一个凄凉的下场。
试问如果世宗元后所留的嫡长子太太平平长大了,哪怕资质平庸些,只要不是搞的天怒人怨的,还有神宗什么事?
皇后掩了掩心痛,缓声继续,“母后别生气了,媳妇一早听人说,小孩子家家病一病,长大了反而更康健呢。”
又说,“况且母后也说了,楚王上次不懂事的去吓唬八皇子,距离现在也没几天。三皇子哪里能够放心?这两日,一直不错眼的跟着八皇子,楚王压根儿就没机会靠近这弟弟。”
袁太后哼道:“就算这次不是楚王做的,但楚王先后有过多次对兄弟不利的举动,你跟前年岁还小的皇嗣,八皇子之外更有十皇子、十二皇子。就算你不在乎八皇子,你难道也不在乎十皇子还有十二皇子的安危?如今楚王才六岁,就已经能够做下这许多事情了。等再大些,他就算当着你的面对几个年幼的弟弟不利,你拦得住?你来得及拦?不是哀家故意为难你,但你做皇后,合该为诸皇嗣考虑,而不是只心疼楚王一个。”
“须知道其他皇嗣也是你的孩子。”
“依哀家看,将楚王留在行宫养着更好,一来免得其他皇嗣战战兢兢,出个门都担心被楚王怎么了;二来也是让他冷静冷静,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太后换了温和的神色,“也就让他独自在行宫里待上几个月罢了,又不是不留人下来伺候。等来年咱们再过来,那时候他想必长了记性,知道该如何行事,如此咱们省心,孩子们之间,岂非情谊也更深厚?”
这要是不知道她是那种会对楚王下毒手的人,皇后差点就要答应了。
“母后,要不这样。”她沉默了下,退了一步,“等回去宫城,媳妇给他个小院子拘着,不许随意外出,如何?要是留在行宫里,偌大宫闱,就他一个,孩子这么小,哪怕有底下人陪着,媳妇却哪里能够放心?而且,玉山才出事呢,虽然那是下人蓄意谋害,可媳妇为后以来,也曾处置过许多人。这一回为了八皇子,可没少发落!万一咱们走后,有媳妇没注意到的刁奴为难甚至谋害楚王,那可怎么办?楚王就算不好了,到底也是陛下的子嗣。”
“母后当初为了陛下的子嗣殚精竭虑,想必也不会因为楚王现在这样子,就罔顾他性命罢?”
婆媳俩你来我往的争论了大半日都没出结果,最终太后精力不济,不了了之。
但皇后留了心眼,担心袁太后会私下里对楚王不利,专门叮嘱了身边人看着点楚王,免得他出事。
就这么千防万防的,可回宫的路上,这孩子还是着了道儿:给他拉车的马无端受惊,突兀冲出道路,一头栽进了路边的山崖!
皇后接到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
一部分是担心楚王,一部分是被气的。
她都承诺回到宫里之后就将楚王事实上圈进起来了,袁氏那个老贱婢凭什么还要斩尽杀绝?!
楚王再不好,至少也是玉碟上承认的嫡子。
论尊贵,八皇子凭什么跟他比!
顾箴一时间将八皇子抱过来也扔到山崖下去的冲动都有了!!!
她被左右一迭声的劝,甚至连平纤宜都赶过来再三安抚,才哆嗦着手忍住怒火,颤声让人去救。
这时候大家都对楚王的生还不抱希望了,却不想,他竟然没死。
只是也没有毫发无损那样的好运。
他双腿卡在马车里都断了,据下去救援的禁军描述,白生生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人当时就痛的晕厥了过去。
皇后又是愤怒又是心疼,不禁嚎啕大哭。
好歹也是位嫡子,还是前准太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其他人不可能不管不问。
云风篁都专门过去看望了一回,还意思意思的安慰了皇后几句。
她从前跟楚王无冤无仇,对这位嫡子还没来得及生出铲除之心,楚王就出事了,所以多少还有点儿怜悯。但自从楚王当众说了昭庆后,云风篁就很不喜欢这位皇子了。
如今嘴上说着“万幸性命无忧,娘娘别难过了”,心里却颇有些快意:叫你说本宫的女儿腿残了好不了,这会儿你自己的腿也不好了!
结果还真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
这事儿过去的次日,队伍继续上路,谣言就传开了,说楚王之所以会摔下山崖,纯粹就是贵妃不忿他之前在昭庆公主面前口无遮拦,故意吩咐底下人给他个教训!
不然,那么高的地方连人带马车摔下去,怎么就凑巧的没其他事儿,只断了一双腿?
这明摆着贵妃为女儿出气呢!
……许多人都相信了。
甚至秦王都专门跑到云风篁跟前,信誓旦旦的说:“母妃您放心,如今儿臣还小,等儿臣长大了,不用母妃出手,儿臣就能打断五弟的腿!”
云风篁:“……???!!!”
她直接就去跟皇帝哭了,“妾身什么都没做,结果连秦王都怀疑妾身谋害了楚王!”
淳嘉对于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已经弄清楚了,但就跟皇后所想的那样,如果是其他人谋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这个下手的是袁太后……
尤其楚王也是一个废弃的皇子,淳嘉不免就不想为了这个孩子的一双腿,跟太后闹翻。
他的打算是委婉给袁太后提一提这个事情,表示自己知道了真相,让太后收敛点儿,别再对自己膝下的子嗣们下手,否则只会让他厌烦八皇子。
但如今贵妃来哭诉,这个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着贵妃同袁太后之间的恩怨,淳嘉很难不想到,是不是袁太后想一箭双雕,既绝了楚王往后谋害兄弟的可能,又栽赃了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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