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丫头来了没有?”须发尽白的牧扬坐在阳台上喝茶,精神大不如从前,儒雅风度还在。
“先生,您先进屋吧。外边儿风大!”牧扬的私人管家,是位身材火辣的中年女人,两百岁左右,气质稳重端庄,长相却很平凡。她口口声声喊牧扬进屋,却抱一张毯子出来盖他腿上,行事格调还是顺从他心意的。
阳台上确实风大,因为牧扬住的三层小楼,建在滨海的悬崖上——加勒比唯一的人造海。这里也是唯一有人造海的太空港,曾有太富裕的海盗基地效仿过,没有成功。
“这片海景,她还没有见过吧。不趁我还在的时候请她来吹吹海风,恐怕以后是请不动的。雏鸟养大了,翅膀总是要硬的,该飞的总得飞走。寻常人家的孩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上野家的孙媳妇儿……”老人家眼眸里有愁思,不晓得在嘀咕些什么,端茶的手看起来有点帕金森。
他茶水送到唇边小嘬一口之后,管家赶紧上前接住,怕他手抖茶碗砸在地上。
“先生您这好好的,在说什么呢?”管家跟他对视的眼神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酸涩。
牧扬回转眸光,眺向远处蔚蓝的海面,假装没有瞧见。他儒雅又略显沉郁的音调,像在跟大海说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也不要自欺欺人。将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代我照顾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行,还有阿黑。”
阿黑是牧扬养的拉布拉多。
“先生……”
管家还想说什么的,被牧扬抬手制止住了。“现在的世道不必从前,十三星系乱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但荒漠区的没哪家好过。再不给加勒比寻一位靠谱的主,等我百年之后,太空港群的百年基业怕是要断送在那帮混蛋小子手里。”
“所以你选那位姑娘?”管家跟在牧扬身边百余年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鹿小姐她没见过。
进港三年多,她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大战之后,牧扬对她言听计从,什么事都通讯跟她商量,她连找人带礼问候牧先生的礼节都未曾有过。换作谁跟牧扬亲近,都不会对她有所期待。
“凡影,你跟我一百多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牧扬磕上眼眸,不怎么想解释,但是这位跟他一百多年的管家在加勒比很有威望,他不得不多言几句。“你怕她年纪小,不懂得运筹帷幄。如果她有上野平山郎的加持呢?她不人情世故,正是因为她不觊觎权势。她只当加勒比是个临时落脚的住处,并没往心里去的,什么时候不想住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我跟上野家恩怨未了,怎么能就这么便宜她呢?”
“先生的意思是……?”凡影以为他有什么阴谋。
结果,牧扬摆上台面的是一阳谋:“我要让她替我守住加勒比,今生今世都把它放在心上。”
凡影:“……”
这是什么恩怨未了?!
“用加勒比的温柔和热情囚困她,让她不管飞多远,都得眷念这个地方。”牧扬扭头冲凡影笑了一下,颇为得意的神情。“上野平山郎那老头子恐怕到死也想不到,他家孙媳妇儿会被我囚困在域外荒漠区的海盗基地上,还得生生世世眷念这里。”
“困住女人最好的方式,是找一个能让她依恋的男人。”凡影笑得温婉,心里大约是想要把这说媒差事包揽下来。
牧扬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凡影,良久没有说话。迎着海风,他突然嗤笑一声,扶住摇椅扶手站起身来,脚步不稳地往门外走去,在原地留下一句玩笑:“你要年纪不大,心脏还能承受大起大落的失望,就去做吧。”
皮皮的轿车开进海湾,停在悬崖边上的停车场里,牧先生在阳台上就能看见。
凡影站在牧扬离开的地方,眺望一眼悬崖边停车场里开车门下来那两位,是传说中的鹿小姐,还有萨米尔·汗。
牧扬说,他想让两位姑娘陪他逛逛,没让凡影跟着。凡影这位管家也很知事,默默收拾起牧老爷子留在茶座上的茶碗、水壶端进屋去,不吱声。
瞧见牧老爷子步履蹒跚,短短几十米路还拄着拐棍出门,萨米尔立刻迎上去将他扶住。
皮皮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跟在萨米尔身后,要不是那双眼睛生得灵动,牧扬准以为她是仿版的机器人。
“你这丫头,没啥爱心嘛。见我一老人家出门走都走不动了,也来搀扶一下,真是冷血!”牧扬分明是在跟皮皮说话,却故意侧脸瞧向萨米尔,搞得萨米尔悲悯众生的神情原地一顿,赶紧流转目光给皮皮递眼神过去。
“哦……”皮皮讷讷地跟萨米尔对答出声来,又讷讷地上前扶住牧老爷子,很机械。
牧扬心里不晓得什么滋味儿,眉心都蹙紧了。他轻叹一声,带皮皮往海边走,边走边聊:“这一片的人造海,你还没实地看过吧?”
“嗯,在太空见过。”皮皮平常跟牧扬说话,并没有第一次在航站见面时那么神采飞扬,也不硬气,总是有一点反应迟钝的样子。
别人反射弧慢半拍,鹿小姐反射弧通常慢两拍。用萨米尔的话说,她就是不能闲着,空闲下来就是这幅模样,总是心不在焉的。
“太空鸟瞰的美景太不食人间烟火,我领去海边逛逛。”牧扬把拐杖交给萨米尔,整个人并不稳妥的重心全压在皮皮腕上,让她被迫搭上力道扶住自己。
果然,煞费心思才能扶稳老人家的皮皮,注意力集中了不少。她有在认真听牧先生讲故事,尽管工程队那边还有很多问题等着她去解决。
牧扬的嗓音有点颤动式的波纹,尤其是海风过来的时候,但却很稳,很沉。
——就像人造海带来的微风,永远都是那样,徐徐地撩起路人衣角,再微微的带一点波动,却亘古不变的没有狂风巨浪。
“加勒比得名于这片人造海,它也是太空港唯一的人造海,兴建于大约一千年前。我没控制加勒比之前,上野平山郎应该来过这里。他常年征战域外,如此著名的地方,不可能没留下他的足迹。”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我都不拆穿轩辕剑的真实身份吗?”
他跟皮皮对视一眼,瞧得皮皮眉尖都挑了起来,代替不想说出口的疑问句。她现在不怎么喜欢说话,尤其是跟人闲聊的时候。
萨米尔瞬间无语,径直噎了一下,原地顿住脚步跟牧扬保持两米远的距离,内心不寒而栗的恐慌爬山头皮,着实佩服了一回前边儿相互搀扶的一老一少:“都是那么稳得住的吗?”
牧扬一直都晓得轩辕剑的真实身份,皮皮肯定也知道牧扬晓得,不然为啥第一次听他说轩辕剑,都能风平浪静?
——他两都心知肚明,就萨米尔不晓得。
萨米尔也是第一次发现,鹿丫头还是有些城府的,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小白。
“因为很多年前,上野平山郎曾经答应过把兰黛子嫁给我。所以……剧情有点狗血……”牧扬迎风一声轻笑,笑声里仍有当年的年少轻狂。
皮皮和萨米尔的眼神隔空对望一眼,市井模样彼此交流了一番比夜空繁星还要庞杂的狗血八卦。
“要是没有羽弗谨,你现在就是我家儿媳妇,懂吗?”
皮皮:“……”
幸好还有羽弗谨,不然我得来这里做海盗。
难道进港前,他能下狠手炸毁妻儿航舰,进港后又终身未娶,也是因为兰黛子?
那位红颜,到底误了多少人“终身”?!
皮皮思绪藏得不深,牧扬也不过问,转而去讲别的事情。
“云歌心心念念想要攻占加勒比,不晓得他是否知道这层关系。”提起云歌,牧扬故意不跟皮皮对视,抬起下巴眺向天际线上即将“沉没”的能源塔,以及能源塔撒在海面上的金色鳞光,故事讲得风轻云淡。他晓得皮皮内心波澜跌宕,故意的。“可惜那些年动||乱不安,他战舰早早的就坠毁在了幽灵港。他若能来,我定将加勒比拱手送他。”
“唉,等了那么多年,也没等到一个比云歌更加合适的人选托付加勒比。真不知道我百年之后,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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