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拨浪鼓》第六零章 少年知愁

    江顺风刚要上前细看，被跟随的军士叫住，示意不可再往上，江顺风这才慢慢又返回。
    晚饭时，令狐丙出现了，说这回龙寺附近郦老将军安排的暗哨可真多，他乔装成一名郦国的御林军走走停停，躲躲闪闪，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勉强强混下山，从山脚到郦都的路上，还有两道暗哨。他到了郦都联络处，放了信鸽回牧都报告情况，还带了两只信鸽回来备用。
    说完，他递了一只信鸽笼子给牧青，递了一只给江顺风，笑嘻嘻的不再说话。牧青拿了信鸽，道了声谢，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顺风接了鸽笼，问这鸽子能飞哪去。
    令狐丙笑道，傻大个，你傻呀，当然是飞回牧都，不然给你干嘛，炖鸽子汤呀。
    江顺风这才明白，兴高采烈跑回自己的房间，铺纸研磨，酝酿了半天，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想想这些天的遭遇，从离开牧都遇到杀手，到乔装混过边境，从藏身小郦城，到一路假扮囚犯到这里，他不禁发愁，这些能写吗？
    好像都不能写。
    若是如实写了，估计爹娘哥哥姐姐他们肯定担忧焦虑。儿行千里母担忧，若是真把这千里之路的遭遇都写了，娘说不定又要哭上好几天！
    那写些什么呢？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我是有愁却无处可写！
    思索再三，挠挠头，叹口气，江顺风只好用蝇头小楷，写儿不孝，未能辞行，已平安到郦都，衣食无忧，有兵护卫，安全无虞，诸如此类，又问了下家人近况，若见了慧师父，代为问好。
    写完，他待磨痕彻底干了，反反复复又看了两遍，这才把信折成纸条，绑到鸽子腿上，拿到院子里忐忑的放飞。
    鸽子在院子上空咕咕叫了两声，便扑扇着翅膀向南飞去。江顺风看着鸽子消失在月色中，忽然羡慕这鸽子，有一双翅膀想飞回去就飞回去，远比自己这被软禁的人质要自由自在。
    在屋檐下呆看了会夜色，江顺风又想起在梁城无拘无束的日子，在牧都做陪读的点点滴滴，不禁很想赵顺楠、江顺雨、太子牧宽他们，想着想着把自己都想哭了。哭又不敢出声，只好憋着嘴巴抹眼泪。
    正哭着，身后有人轻轻拍他肩膀，他赶紧止住哭，把眼泪擦干，回头看是牧青。
    牧青拉着江顺风坐在檐下石阶上，问他为什么哭，想牧国了嘛，想家了嘛。
    江顺风差点又哭出来，赶紧低头，轻声说是。
    牧青叹气，安抚了江顺风几句，又故作轻松道，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
    我娘死得早，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一个人扔在梁城交给管家，我十四岁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梁城。我小时候特别不理解我爹，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恨他，恨他为什么不常回来看我，恨他为什么不把我接到牧都陪在身边。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我爹的苦衷，他那么做有他的道理，是为了我的安全。在牧都，他甚至从来不提他还有一个儿子。
    小时候跟我一起玩的，只有洪齐和隆二。洪齐他爹洪大胆是盗墓的，因为我是官家的子弟，他爹就叫洪齐不要跟我玩。隆二他爹患了重病，就把隆二也叫到了牧都，在身边伺候。于是，我在梁城就一个能一起玩的朋友也没有了。
    我很孤独。
    在梁城，在他们眼里，我是牧司郎的儿子，官家子弟，有人开路，将来前途无忧。但我偏偏很讨厌别人说我是牧司郎的儿子，因为我是牧司郎的儿子，所以我被从小一个人扔在梁城，所以没几个真心朋友，所以没人跟我玩。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我一定要证明我自己。
    我要别人提起牧青，不是说他有个好爹牧司郎，而是说这小子很厉害，比他爹牧司郎还厉害。
    我要别人提起我爹，就说我爹有个好儿子叫牧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个想法幼稚吧，好笑吧。
    你别笑，我有那么几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真的，直到后来我渐渐明白我爹的苦衷。
    我也明白我曾经那么恨我爹，其实心里是把他做样子，想学成他的样子，想以后比他更有样子。
    隆二离开梁城那年，我也很想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突然就去了牧都，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梁城，而我其实也很想去牧都找我爹。我那会也偷偷哭，把自己关屋里哇哇哭。
    那会儿，有一阵子我常去小河边溜石子，一溜就是一天，要么就是晚上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一看就看到后半夜。我想我要是冻着了，生场大病就好了，说不定我爹就会回来看我，说不定就会派人把我接到牧都去。可我那会儿，偏偏怎么折腾都不生病，连个感冒咳嗽都没有，哎。冬天下河洗澡我都试过，没用，越洗身体越好。
    后来没多久隆二给我写信，说他爹病好了，他要留在牧都，他又开始拜师交友学习锻炼，以后要参加红狼军。
    我就想，这不行呀！
    隆二这小子都有目标了，我也不能荒废呀！
    不然以后见了隆二，隆二说他参加红狼军了，干啥啥了，问我牧青你在干啥，我说我在梁城那个小地方，没啥好干的就闲着，闲着也没啥好干的，就啥也没干？那不对呀！既然现在去不了牧都，那我就先在梁城好好混着呗。对，我要做捕快，做一个好捕快，还要做捕头，做一个好捕头，干出点成绩来，以后要是去牧都，说不定还能帮我爹搭个手。
    故事说到这，江顺风说青哥我懂了，我不哭了，谢谢你。
    牧青说我说啥了你就懂了，哈哈，不哭了就好，回屋睡觉吧。
    回屋熄灯，江顺风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心中却慢慢明亮起来。
    阿丙哥说的对，既然做人质，那就要做一名好人质，不要让人家瞧不起。
    青哥说的对，做人质闲着没事，那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要不然，过了几年回牧都，他们问我这几年在干嘛，总不能说吃吃喝喝被当猪养吧。若是真把自己当了猪，等回去的时候，顺楠姐姐、顺雨哥哥、太子牧宽的学业功夫应该都比我好了，把我拉得好远好远了，还怎么一起玩？
    为了以后还能一起玩，从现在开始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