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拨浪鼓》第四五章 雾里看花

    文汇阁五层口，站了两排御林军守卫，江顺风整顿衣帽上前道，“太子陪读江顺风，奉牧王口谕前来……”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知道了。”
    守卫两侧让开，屋内传出轻快的脚步声。江顺风正好奇声音苍老而脚步轻快，屋门半开，露出一个约莫八九岁、模样颇为灵慧、盘双丫髻的少女。
    “公子，请。”
    江顺风进屋，屋内正中有长案书桌、果盘茶壶、棋盘躺椅，躺椅上半躺着一个胖胖的老者，老者头戴罩帽，几乎完全遮住了脸，只露出酒糟大鼻子，怀里抱着一只胖胖的花猫。
    老者打量了江顺风几眼，“你是那个太子陪读？我眼神不好，你过来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江顺风上前两步低头拱手行礼，老者眯缝着眼仔细瞧了一番，似是嘲讽又似是褒奖道，“原来是这般模样，平平常常，哪有他们说的那般英武。恩，长这样就应该多读书。咦，两耳还都长有苍窝，怕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脑瓜子里也留不住什么。”
    江顺风心中苦笑一下，“老人家教训的是。”
    老者点了点头，放下花猫，扶着双丫髻少女慢慢站起来，显出他有不轻的驼背。
    “牧王口谕我已接到，给你一个时辰，只可在这里看，不可借出去读！这五层的书并不是你想读都可以读，箱子上了锁的你别动，只有锁已经下了的你可以看。要知道，这里只有牧王和太子可以来看书，自立阁以来，你算第一个王族以外的人，好好珍惜吧！丫头，陪我去外头晒晒太阳，总在这里闷得慌。”
    双丫髻少女应了声，冲江顺风点头笑笑，便扶着老者向屋子一侧走去，穿过尽头的门，外面是一个露台。
    待他们出去，江顺风这才直起身，环顾四周。文汇阁自下往上一层比一层小，到五层因为外面留了露台，小的更多。除了中间区的棋盘躺椅外，左右两侧都是一张张长案，长案上间隔放着一些长短不一扁扁平平的箱子，约有一半上锁，一半没上锁。长案之间放了一些盖着盖子的大缸，江顺风揭开一个看，里面是干燥的细黄沙。
    五层的藏书，看来果然贵重。一至四层都是立式书架，书挨着放，大缸也仅在中间和两头放了三四个，里面的沙子也远不如五层的干燥细腻。
    江顺风心中想着，便打开一个没锁的扁箱子，里面是六七个长卷轴，展开看了，都是些《牧阳楼记》、《西出牧关无故人》、《牧童遥指杏花村》、《不牧之地不羁之民》之类的书法字帖，看样子是珍品手迹。
    盖上，打开第二个箱子正要看，却听到双丫髻少女的脚步声。
    “打扰公子了，大人让我来把花猫也抱出去晒晒太阳。”双丫髻少女唤了两声，便把那只肥肥的花猫抱在怀里，转身要走。
    “姑娘，我问下你可知道这五层有一本叫《雾里看花》的佛经？收在哪个藏书箱里？”江顺风问道。
    双丫髻少女脸色微红道，“公子，我不知道，我……我不识字。”说完，她便抱着猫，转身关门下楼。
    不识字？这文汇阁里的人居然有不识字的？江顺风挠挠头，只好继续找。
    这一箱是书法，这一箱是名画。
    这一箱是碑帖，这一箱是字帖。
    这一箱是孤本，这一箱是禁书。
    这一箱是重臣的重要奏报，这一箱是某国史官写某国王的起居注。
    ……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江顺风才把一侧没上锁的箱子逐个打开粗粗两眼扫完。
    心中虽然感慨五层藏书的珍贵罕见，却也不由着急，急忙去另一侧加快翻看速度。
    过了大半个时辰，江顺风终于在一个扁平箱子中找到了《雾里看花》，看了几遍才确认，但却傻了眼！
    《雾里看花》居然是一幅画！
    半丈长的粗宣纸上，画了一层缭绕的雾气，又密密麻麻画了一些花，约莫有过千朵，侧边题字“雾里看花终是梦，梦里看花却是真”，落款“云游和尚待有缘”。
    江顺风捧着这幅画，仔细端详，却看不出任何意思。
    一幅画？
    雾里看花终是梦，梦里看花却是真？
    就这些？
    难道只是云游和尚做的一幅佛画？
    可这佛画既无佛像，又无佛图。
    难道只是一幅表达修行意境的画而已？
    这下坏了，还说要抄一本送给了慧师父，这下好了，都没看懂，怎么抄？
    或许画只是用来看看就好而已，无所谓看懂不看懂吧。
    江顺风看了窗外投进来的日影，估了下时辰，差不多还剩两炷香的时间。
    算了，先照葫芦画瓢，临摹一张吧。
    江顺风捧着画，走到屋子中间躺椅边的长案上，却发现长案上居然没有笔墨纸砚。
    奇怪，这文汇阁五层居然连笔墨纸砚都不备吗？
    还好江顺风知道牧王只可阅不可借的口谕，为了方便抄写，随身带了纸笔和一小碗湿墨。
    放下画，拿出纸笔湿墨，加点水，润润笔，刚要低头临摹，却忽然有了新发现。
    窗外阳光刚好透过挡尘防灰的薄窗纱照在长案上，阳光下，江顺风发现画看起来不同了，画上的雾气和花是有层次的。
    江顺风急忙趴在案上仔细看，瞪大眼看，眯缝眼看，斜着眼睛看，越看越有新发现，越看越心喜。
    画上密密麻麻的花其实共分有四种，是曼陀罗、莲、山玉兰、优昙四种佛花。江顺风读过一些佛家典籍，仔细去看，自然识得。
    画上，缭绕的雾气看似一层，实则有上中下三层。
    而四种佛花，看似都在雾里，但其实是分布在不同的雾里。确切说，不是分布在雾里，而是分布在不同的雾层里。
    如果把粗宣纸做底，那底上先画了些花，然后画下层雾；再画一些花，然后画中层雾；再画一些花，然后画上层雾；最后在上层雾上又画了一些花。
    三层雾，四层花。
    又看了两遍，看不出新发现，江顺风不禁又挠头了。现在怎么办？这幅画，让上等的御画师临摹半年都未必能一丝不差的临摹出来，我这怎么临摹？
    这也太难了吧，算了，放弃了吧。
    江顺风心中刚升起退堂鼓，搁下笔，却瞥见“云游和尚待有缘”五个字，心中忽然有了感想。
    云游和尚待有缘？莫非是说这幅画是云游和尚留待有缘人的意思？既然我今日见到这幅画，那我岂不是有缘人？既然如此，那我岂能这般就放弃了！
    心中有了明亮主意，江顺风重新提起笔，直腰抬头深呼吸，准备着手快速临摹。
    眼中又看到五层一排排长案、案上一个个扁平箱子，心中忽然闪起一道灵光！
    有了！
    如果这一排排长案是一层层雾气，这一个个扁平箱子是佛花！
    如果一层纸是一层雾气，一二三四分别代表四种佛花呢！
    江顺风铺开一张纸，写上“底”，然后细看画，快速将底层的佛花用一二三四对应位置标出来。
    轻吹几下，在“底”上再铺一张纸，写上“下层雾”，然后细看画，快速将下层雾上的佛花用一二三四对应位置标出来。
    然后是中层雾，中层花。
    然后是上层雾，上层花。
    最后照位置把“雾里看花终是梦，梦里看花却是真”和“云游和尚待有缘”写上。
    四张纸，三层雾，四层花！画完！
    刚画完，听到外面传来花猫的叫声，江顺风急忙将四张纸折好收入怀中，将其余的纸盖住湿墨小碗，连着笔一起收进袖中。
    双丫髻少女搀扶着老者，老者抱着花猫走了进来。老者扫视了屋内一眼，“牧王口谕，一个时辰到了，你得离开。”
    江顺风连忙说是，将长案上《雾里看花》小心翼翼卷好，放回原来的扁平箱子中，冲二人弯腰行礼感谢，便要出屋。
    “且慢！”老者忽然道。
    江顺风心中一愣，站在原地不敢动，心中虽有小忐忑，但脸上却未有丝毫流露。
    双丫髻少女接过老者怀中的花猫，抱着它绕着江顺风慢慢走了两圈。那只花猫凑着鼻子在江顺风身上闻了两圈，伸抓爪子挠了挠江顺风的手。
    江顺风摊开两只手，空空的，那只花猫便缩回头，又蜷在少女臂弯里。
    “去吧。”老者懒洋洋道，似有深意的又看了江顺风一眼，慢慢坐回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