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兀自絮絮叨叨说是见了元春,直哭着诉说元春亡故了。鸳鸯被贾母这一番话吓得浑身直冒凉气,可当下也只能强笑着安慰她老人家道:
“老太太,咱们家娘娘如今好好地在宫里呢,前些日子不是才回家来瞧过您老人家么,您就忘了不成?”
贾母听鸳鸯这么一说倒是不闹了,歪着头又回想了半日,这才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恍惚是经过这事儿似的,可是咱们家园子盖好了以后的事情么?”
鸳鸯听了忙就点头道:“可不是呢,那时候不正是元宵佳节么,皇上宠爱咱们家娘娘,特意许她回家来省亲,老太太您怎么就给忘了?”
贾母听得频频点头,越发笑道:“是有这么一回子事儿,我倒真记不清了,你可和我好好说说?”
鸳鸯听她老人家这么一问,忙就把当日大观园初建成,贾元春回府省亲的事儿细细又说了一遍,听得贾母不点点头:“好,好,这才是咱们这种人家该有的事儿,可见你这丫头倒没有说瞎话骗我。”
鸳鸯听了忙就笑道:“老太太,我怎么会骗你老人家。咱们家娘娘当真是好好地在宫里呢,且皇上也很是宠爱咱们家娘娘,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就是……”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一面点头一面叹息道:“若是这样就好,若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鸳鸯偷眼一看贾母笑得甚是欣慰,不由得心里一酸,眼泪好悬就流了出来。
她知道贾母虽是年纪大了,连人都不认得了,可心里着实还不算糊涂,生怕被她瞧出破绽来,忙就把头别到一边,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谁知她这里才长出了一口气,那边贾母突然间又疑惑起来,只见她皱眉喝问道:“丫头,不对,你是不是哄我呢?”
鸳鸯登时吃了一惊,忙就赔笑问道:“好老太太,我哪里哄你老人家了?”
贾母当下听了便又问道:“方才元春那丫头明明是拉着我一个劲儿地哭,一个劲儿地和我诉苦,埋怨我不该送她到宫里去,又说是她如今就要走了,从此再也不复相见,难道她是骗我的不成?”
鸳鸯听了忙就劝道:“老太太,那是您老人家睡梦里的事儿。再则梦都是反的,她抱怨您老人家,又说是自己过得苦,这不都是反的么,娘娘如今且好着呢……”
贾母被鸳鸯这一劝却又迷糊起来,未免又唠唠叨叨絮烦了半日。鸳鸯这里一力苦劝贾母,可是一想起方才的情形,连她自己也是心里害怕起来。
好在贾母上了年岁,闹了不一阵功夫就又迷糊起来,倒在枕头上又渐渐睡去。
鸳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惊慌,回身把蜡烛剪了剪,只见那火苗跳跃着大亮起来,把个屋子照得一片通明,她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一时只觉神困体乏,不知不觉也趴在炕上睡着了。
她这里将将才觉得模糊,猛然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似乎就听见有脚步声响起。
鸳鸯忙又挣扎着起身回头一瞧,却见是王熙凤笑嘻嘻进来了。
一见着是她来了,鸳鸯登时又迷惑起来,因忙就问道:“二奶奶,您这又是打哪儿来,可有好些个日子没见了。”
王熙凤当下一听便笑着嗔怪道:“亏你还记得有个二奶奶呢,这些日子总也不来瞧瞧我,如今我就要走了你也不来送送我……”
鸳鸯听了忙就问道:“走?二奶奶您不在贾府里头呆着,这又是要去哪里?”
王熙凤一听当下便皱眉道:“如今我可不是什么二奶奶了,你别浑叫!我这不是要回家去么,往后咱们也不能再见了,特意来瞅瞅你和老太太一眼,我这就要走了……”
鸳鸯听了越发迷惑,忙就问道:“你这是要回哪个家去,咱们不是就在这里么,你又要哪个家去?再则还有巧姐儿呢,你就放心这么走?”
王熙凤听她这么一问,脸色登时就变得不大好看,她低头琢磨了一阵,这才抬头苦笑道:“好姐姐,我也不愿意走呢,奈何我就是这个命。原来我也想着一辈子就能在贾府里厮混了,谁知能有还有今日,如今我就再后悔可也迟了……巧姐儿那孩子和我缘薄,如今就拜托给你们了……我这就走了……”
说罢,那王熙凤又探头瞧了瞧熟睡中的贾母,这才回转身就往外走。
鸳鸯这里还有许多话要问,忙起身伸手去抓,谁知那王熙凤走得甚快,鸳鸯就拉了个空。
眼见王熙凤一闪身就出了屋子,鸳鸯忙起身就要追,谁知才一起身就觉两腿发软,重重摔倒在地上,疼得她“哎呦”一声叫就醒了过来。
鸳鸯这才知道方才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可如今再细细想起来,方才那王熙凤的音容笑貌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清清楚楚,恐怕她当真是回来与自己道别也说不定。
她这么一想,再想起方才撞见的贾元春,登时更是有些害怕起来。
幸好这时候天已经大明了,耳边隐约又传来院子里几个婆子的说笑声,鸳鸯这才觉得稍稍心定。
她当下忙就从炕上爬起来,先看了一眼贾母,只见她老人家着正合枕安睡,似乎睡得还甚是香甜,鸳鸯这才更加安心。
当下鸳鸯忙起身先就吹熄了蜡烛,这才下地开了房门,却见外头竟然下了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她这才一开门,一股清冷气直扑进房来。鸳鸯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再仔细瞧了一眼却见外头白蒙蒙的大雪在天地间纷纷扬扬洒落,院子里有几个婆子正扫雪呢,只是因为雪势太大,倒瞧得不大清楚。
直到这时候,鸳鸯满心的惊慌害怕才缓缓消失殆尽。
她望着漫天的大雪,再想起夜里撞见的元春与王熙凤,一时间不由得就迷糊起来,分不清此时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也说不清这世间到底是阳间还是阴间……
再抬头瞧眼前的世界,鸳鸯一时更觉眼前景象似幻似真,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要身去何处。
正她迷糊的时候,院子里扫雪的几个婆子见她开了门,忙就走过来说话,有人便笑道:“姑娘起来了,老太太可起来了么,老人家的早饭可要摆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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