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完结)》第13部分阅读

    掌事(完结) 作者:
    推睡得还香的臭鱼,问道,“快到了吧?”
    “还有个把时辰。”墨紫已轮完两个时辰的值,现在要由老关他们来换,“本想让水蛇进来眯一会儿,他愣是不肯。等你们去了,就让他来休息吧。能睡一会是一会。”
    “好嘞。”老关应着,拽上还在纠缠绑腰带的臭鱼,出去了。
    肥虾二话不说,也可以说累得说不了话,脱了外衣,钻进臭鱼尚暖的被窝,倒头便睡,一分钟不到,呼噜声起。
    墨紫羡慕他钻人被窝起呼噜的率性。她能大口喝酒大口吃饭大步走路大声骂娘,可不管怎样,装的始终就是装的,有些习惯,身为女性,实在将就不了。
    船晃得很厉害,一舱横着七七八八的男人们,空气中汗水味儿冲得她晕头昏脑,而绿菊为她特制的睡袋不知何时被挤到最里的角落。叹口气,喝过一小杯水算作漱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避过这个大腿那个胳膊,正眼不瞥大大咧咧的睡相,将睡袋尽量靠到舱壁边,和衣钻了进去。身上有多脏,是不是跟那些男人们一样臭气熏天,还有头发让江雾黏结成一丝一丝的发痒,她尽量不去想。好在睡袋还有阳光的味道和残留的花香,将鼻子贴着柔软的棉布,小口小口呼吸,睡意就渐渐上来。
    然而感觉还没睡多久,一个震动,她立时睁开双眼。舱里的油灯尚有微光。入目,一双黑夜般沉的眸子晶亮。
    “哇——”带有些现代感的语气语调,令她陡然回神,再开口像这时代的市井之徒,“白老兄,你不睡觉,瞪那么大眼,想吓死谁啊?”
    “谁心里有鬼,就吓谁。”白羽手臂枕着胳膊,神情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惺忪。
    这人要么是早醒了,要么是浅眠。墨紫想到这儿一笑,“我心里那点鬼,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我早说啦,既然上了一条船,大家就是一条命,别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白羽哼了哼。
    “你这名是真是假,我不也没计较么?”白羽,白羽,这名字和他总觉得不协调。
    “总比你喊二郎二郎的好。不熟悉的人叫那么亲近,我浑身不自在。”白羽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墨紫的说法。
    墨紫在被窝里耸耸肩,“总比叫你二郎神好。”
    “墨哥!”舱门突然打开,老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焦灼,“有情况。”
    他这么一说,白羽那边的六人全动了,仿佛之前压根就在假寐,且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只看影子摇曳,半点声响也无。
    这下,只有岑二还睡得香。
    “白羽!”墨紫不慌张外面,先安定里面,“叫你的人把灯灭了,待在舱里,没有我的话,别出去。”她自是管不动他的人,所以她跟他说。
    白羽深深看她一眼,遂吩咐,“听他的。”
    仲安石磊和其他三人立刻待在原地。
    墨紫背着手向外走去,听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到白羽跟着她,双眉一挑,“你……”
    “我不会把他们和我自己的命交给素不相识的人,尤其是走私货的人。”白羽摆明怕她耍花样。
    “那你就跟着,因为,我也只对我带的人负责。”墨紫言锋不输他的刻薄,反正事情办完,就各奔前程,不博什么好印象。
    出了船舱,墨紫发现永福号的速度已经降到最低。
    “触礁了?”看两边山形,她睡下后才走了半个时辰的江。虽说已接近惊鱼滩,暗礁增多,水流也开始不稳,照老关的本事应该不会触礁的。
    “不是触礁。”老关摇头,伸手一指,“前面有船。”
    “有船?”墨紫闻言,有些吃惊。定睛看去,果然有艘船,灯影绰绰,劈水而行。
    有关惊鱼滩的恐怖传说在洛州云州一带几乎老少皆知,可这条私船的路线是墨紫读数十年前的古籍本时发现的,到自己带船走过,发现自罗子江惊鱼滩交接处至芦花荡,毫无船迹人迹,森森白骨遍地,却无新血腐肉。也就是说,这条水路荒了数十年,如今只有永福号在走。
    可是,此刻前方居然有船。而且,看灯火烧旺的船廓,至少比永福号大出两倍。若大出两倍的话——
    墨紫正想着。
    “是大周战船?”谁都知道这些日子水军频繁巡视江面,老关猜测。
    “战船根本开不进前方窄流。不过,即便不是战船,恐怕也是官家派遣。瞧它不藏灯火,光明正大,若是商船,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墨紫抚抚发紧的眉心,伤脑筋。
    “那我们怎么办?”臭鱼凑上来问,“总不能在这儿打道回府吧?”
    当然是不行,裘三娘那儿交待不了。
    墨紫正在犹豫,突然听到那船上传来隐隐人声,逼得她不得不当机立断,“臭鱼,肥虾,你们兄弟俩将帆给我全部收下。老关,通知水蛇转向。”四下看看,马上找到附近一处乌黑崖壁下,“将船停在那片崖壁下,借树藤和山影暂避。如今,咱们只能等等再看。”
    “我们能做什么?”就像他之前所说的,白羽不介意共渡难关。
    “等船停了,你们帮忙拽藤藏船。还有,既然是藏身,就不要做出暴露形迹的举动。”墨紫亦不假客套。
    白羽看她说完就跳上船的左翼,双手拿起一个高出她数倍的撑杆,利落点进水里,将全身力量注在杆上,弓成了虾子状。
    这人嘴刁油滑,做事倒还似模似样。对墨紫印象略有改观,他大步过去,从她身后猿臂双展,助她撑篙。
    墨紫就感觉背上贴到一份滚烫,惊得回头,鼻子却顶到白羽结实的胸膛,不由低呼,“喂,你干吗?”
    “帮你。”他简练两个字。
    不知是白羽的力气大,还是水蛇那边转舵的关系,永福号找对了方向,慢慢驶向那片暗影。
    她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两个大男人一起撑竹竿,没事,没事。墨紫转身,在心中默念,猛劲挥开要席卷上来的面红耳赤。
    夜,黑得正好。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67章 惊鱼惊魂(二)
    当永福号隐蔽起来才不过一刻,墨紫看到那艘船越驶越近时,暗自感谢老天待她不薄。
    若不是自己见机行事,恐怕就和对方照面了。是敌是友虽然不好说,但她直觉不会是朋友。要知道,能走这条水路的,不是官家,就是想避开水军查验,偷入南德的人。官私对立,永福号碰上他们就倒霉了,这没什么好说的。可即便是要偷渡的人,当然不愿意让其他人撞见,就算其他人也跟他们有同样的目的。这叫同行相竞。
    刚才看那船的体量,没有永福号灵活,但也属于中型船体,入惊鱼滩不是不可能,却需要极高的掌舵技巧。她因此想要么那船上有高人,要么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外行人。可那些晃动的灯火实在不像有高人指挥。如果是外行人,看到前方白浪滔滔,大概就会吓得往回走。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船驶回来了。
    墨紫和白羽等人低伏在甲板上,只露出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的驶近。几乎与永福号平行时,两船之间只有数米远。要不是藤蔓密遮,山崖深凹,这样的距离早就让人发现。
    虽然屏息凝气,全身绷紧,墨紫还是好奇想知道那船究竟载的是什么人。
    仿佛老天特意要满足她的愿望,那船上,向她这沿,出现两个人。因为离得近,灯火又亮,透过枝叶缝隙,她将二人的面貌看了个七七八八。
    一个高竹竿似的白发老头,长了一张猴脸,穿了身灰衣,扎袖扎腿,武人装扮。另一个矮老头一截,中年男子,发福之相,蓄山羊胡,眼小鼻大,一件宽白锦袍罩得身材滚圆,看着滑稽。
    两人正在说话,以为月黑风高,无隔墙之耳,并没有压低声音。
    “我早说过此路如无当地船夫导向,根本走不了。”山羊胡嗤笑一声,话有不满,“||乳|臭未干的娃娃,赢了几回小水仗,就当自己能驭天下之水不成?老夫要不是受王命所托,才不肯接这等差事。”
    “老胡,何必同那小子置气?此行若完不成任务,都是他指挥不当,与我等何干?自有他同王上交待。我跟你只是小小随军,既做不了主,说话他又当放屁,咱们混过便算。”高竹竿则对他们的统领丝毫看不起。
    “你说得轻巧。出发之日,王说了,我跟你关键时刻可行便宜之权,其权临驾于如今里面发脾气那位。你当什么意思?”山羊胡瞥高竹竿一眼,自问自答道,“那意思就是,若事情办砸了,不找自家兄弟,而是找咱们晦气。”
    “这……不会吧?我俩自王为太子时就跟随左右,忠心耿耿,不说文治武功,也说军功赫赫。王上也对我二人一直信任有加。老胡,你想多了。”高竹竿拍拍山羊胡的肩膀,颇不以为意。
    “你个老小子,只会打,不看书。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帝王登基后整治战时功臣的事还少吗?你要耿着牛脾气,小心第一个挨刀子。太子跟我们能称刎颈之交,王上能吗?在太子府里,我们能出入随意,不磕头下跪,对太子大呼小叫,在王宫里能吗?如今我们虽是王跟前的爱卿,却是天和地的差别。你啊,动动脑子吧。”山羊胡显然通透君臣关系。
    “那怎么办?”高竹竿听后,终于有些焦虑,“要不,我们进去劝劝,干脆连人带船闯它一闯?管它惊鱼还是死鱼,我就不信上不了岸。”
    “你轻功倒是高,可惜不会水。”山羊胡泼高竹竿冷水,“要去你去,我有自知之明,想留着小命多生几个儿子呢。”
    “就你这岁数,七个闺女是福气。多招女婿,生下的孙子还不是胡家香火?”高竹竿呵呵直乐。
    “二位大人,小侯爷有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划过水面。
    墨紫立时耳膜振颤,音入心湖,起澜。
    这声音——是谁?为何令自己有这样奇特的心情?
    墨紫睁大眼睛,然而那女子却站在一高一胖的影子里,只看到她发间镶着一枚银亮的别针,闪耀着紫色的宝石光芒。
    “叶儿姑娘,可有决定了?”山羊胡对她说话,似乎有些恭敬。
    “有了。小侯爷决定听从二位建议,轻装从简,弃多择精,从平江入境。”那女子音美如夜莺,调清如晨曦。
    “嘿,早这样不就好了。”高竹竿不会隐藏心事,高兴得嘿嘿笑。
    墨紫看不到山羊胡的神情,不过可以想见不会像高竹竿那般没心眼。
    “胡老,高老,小侯爷年轻气盛,自王上登基,急着要为王上建功立业,做事有时难免浮躁些。您跟着王多年,小侯爷几乎是您看着长大的,他实在并非不尊重你们二老,还望多多体谅。无论如何,咱们此行奉王命办王差,祸福同担共享,要一心为主才好。”那位叶儿姑娘好一张巧嘴。
    “叶儿姑娘到底是跟过……”山羊胡的话尚留一半。
    “好哇,你们几个在这儿说我坏话。叶儿,你说帮我请二老,原来诉苦来了。”年轻的声音,顽皮的语气,话是半真半假,气是尊傲绝贵。
    墨紫不由捂住了心口。
    然而,声音的主人和叶儿姑娘一样,在影子里站着,五官模糊不清。只是,他有一口银亮齐整的牙,笑起来的时候,黑夜也挡不住的洁白。
    记忆里,有这样一把声音吗?记忆里,有这样漂亮的牙齿吗?总是骄傲的,总是调皮的,总是让人又笑又气的,总是让人毫无办法,却没法讨厌的。
    有吗?有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里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汹涌的,淹没一切的。但她不能让它出来,不想让它出来。别问理由,她咬破了唇,鲜血的腥味渗进牙缝,漫上舌苔,吞入。
    像是有瘾的毒药,用血和开了,不安的魂,才就此静定。
    紧紧闭上眼,听那船划开的水纹慢慢推涌到永福号,自前向后。
    声音远了,船远了,灯远了,人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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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68章 惊鱼惊魂(三)
    “妈呀,吓得我大气不敢出。两只船离得那么近,我能数那老头的鼻孔毛了。真够悬的!”臭鱼待船走远,一骨碌爬起来。
    “那船上少说有二三十个人。就站过来说话的两位,太阳|岤高鼓,目放精光,船晃而身形不动如山,必是高手中的高手。”看来已经适应了一船一命,石磊不避讳得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
    甚少说话的水蛇突然开口,“高手中的高手又如何?在惊鱼滩里,能活命的,只有会使船的人。”
    “说得不错。”仲安起身,拍拍尘,“功夫高,他们也只能走回头路。”
    “而且他们不会水,更没办法了。”江面没有了令人心惊的灯光,墨紫开始拨开掩身的树藤。
    “他们不会水?”老关很惊讶,“墨哥,你咋知道的?”
    呃?不是山羊胡这么说的吗?墨紫话到嘴边,突然折在舌尖,停了停。那两人当时离永福号那么近,自己可是字字句句听得清楚,为何老关问得就像他没听见似的?他就匐在她旁边啊。
    “那几个人说得是哪里的方言?叽里咕噜的,跟鸟语一样,我一个字没听懂。”肥虾这话解了墨紫的困惑。
    可解了一头,结了另一头。
    “他们说得是大求话。”白羽双臂环抱,若有所思看着那船消失的方向。
    大求话?她为何完全没察觉?
    “大求话?”老关这把岁数走过不少地方,想了想,“我曾到过大求边境小镇,他们跟咱说的话是一样的啊。”
    “大求原本没有自己的文字,直到百年前建国后,才开始使用我大周文字,如今口语与文字一统,多和我们说的一样。但大求皇亲贵胄和高官们仍学习祖先代代口传下来的语言,并在汉字基础上发展出一种罕见的文字,称为鹰字,只在显示高贵身份或者作为密语时使用。因为鹰字构造极为复杂,用鹰字记载的书籍又都保存在皇宫之中,其他三国能明白这种文字的人几乎没有。若找到大求当地的老人,说不定能听懂。不过,能看文字的,只有千人吧。”仲安给大家上了一课。
    “那就是说,他们可能是大求贵族了?”臭鱼吐吐舌头,“大求刚侵占了玉陵,却有贵族跑到咱们的地界来,难不成也想与大周开战?”
    只要是个男的,就关心国家大事。
    “肯定是j细。”老关也插一感想。
    “大求如今虽然攻打着玉陵,但仍有大求商人在大周和南德走动。刚那几人说大求话,可我们也没看到他们写鹰字,说不定只是普通行商者。”仲安说了这话,倒有点像安定人心。
    “普通商人走惊鱼滩,那我们算什么?”臭鱼胆大包天,船帮子的劲,誓死不输人。
    仲安心想,这几个船夫倒是不一般。
    他们的确不是普通商人,而且还是奉王命而来的皇族。小侯爷。王的兄弟。那船上载的可是不得了的人物。
    然而墨紫没有透露出自己所听到的一个字来,因为不能说。说了,如何解释自己听懂大求话这件事?她落在裘三娘户下的籍本,写得是玉陵难民。她虽失忆,可记得跟裘三娘说自己是玉陵人时,感觉上十分自然。而且,只要碰触到和玉陵有关的书籍,本能就会愿意,好比玉陵夜舟志。大求?她之前一点印象也无,直到今夜。小侯爷和叶儿姑娘,在她心湖上激起的波澜,不亲切不想念,只有魂魄的移位和惊慌。
    那些人不会是她的乡人。她可以想到的唯一可能,是因为国破家亡,而下意识对大求皇族产生的愤怒和恐惧。这样,应该解释得通。
    她只是小女子,国家大事与她无关,即便不说出来,她心里也无愧疚之感。
    “j细也罢,商人也罢,别管他们了,咱们赶紧继续走吧。”她一声令下,永福号航出了阴暗的山崖下,往惊鱼滩行去。
    白羽和仲安等人回舱。
    石磊看看都是他们自己人,于是说道,“老船夫撞对了,不是大求j细又是什么人?仲安老弟,你也看走眼了,不可能是普通商人。”
    白羽勾勾嘴角,“你当他真不知么?”
    仲安收起玩味的笑容,正色道,“我不过是不想引起那些走船私客的疑心罢了。那丫头发间一枚凤凰石,乃是大求北华出产的宝石,光下散紫,即便大求宫中都属上品,怎可能是一般人?j细我倒不担心,只担心他们跟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奔那人去的。”
    “这个……”石磊没那么多想法,“不能吧?要说,那人害他们大求吃了不少闷亏,如今出了事,还不幸灾乐祸?”
    “那人害大求吃亏,难道对我大周有多好不成?我们还不是奉命要将他带回去?”仲安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扇子,摇得阵阵轻风。
    “那如何相比?他原是我大周人。叛国之贼,当然由我等以国法诛之。”一想到这儿,石磊咬得牙紧,“若不是大周南德一直平和,早该追究他了。”
    “这人,也算本事,明明是贪臣,竟能爬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令南德老皇帝重用了他这些年。”仲安合起扇,往手心一拍。
    “多行不义必自毙。”白羽只说一句。
    “是啊。如今南德新太子登基,立刻就将他家产充公,流放千里。熊爷爷的,这叫咎由自取。”石磊似乎吃过他的苦头,言辞激荡。
    “不过,以他收受贿赂的程度,其罪当诛,却只叛了个流放。我说这南德新帝恐怕无能,连杀鸡儆猴的果断都没有。”仲安玩着扇子。
    “他国君主越弱,大周就越强。”白羽目光冷然,“南德偏居温暖潮湿之地,一向不思进取,贪图安逸。又素来重文轻武,尚奢靡而贱贫苦,不能与我帝相提并论。流放,是南德国君最大的失策。那人虽贪欲极重,却实在才华盖世,若不能用,就当杀之。如我所料不错,那大求的船是为救他,并非杀他而去。”
    “岂非又同我们一样?”石磊眼瞪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厉害啊。”仲安垂眸略沉吟,再抬头已经了然,“咱们两边都成了牵线木头,让人利用了罢?”
    “偏偏明知如此,我们还得被牵着走。”白羽皱紧了眉宇,感觉相当不快。
    这时,船陡然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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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69章 惊鱼惊魂(四)pk600分加更
    如何知道船一荡的?
    因为抓着舱门要进来警告的岑二,脸颊两块肉堆上去,嘴巴变了型。再看舱里那六人,绕是好身手,却个个无用武之地,原本盘膝坐在板上,如今腾在半空。
    船往下荡,突然又直冲上来,将落向它的六人重重接住,撞得他们胸腔里汹涌澎湃,而岑二更成了大字型一路滑进舱里。
    一荡一冲之后,船行得又稳了,众人趁机缓过劲来。
    “怎么回事?”石磊大声嚷嚷,反手敲自己被撞疼的熊背,“难不成又碰上一条船?”
    “进……”一张口,岑二吐出半口江水,“进滩了。墨哥让我进来告诉你们,晕船的待着,不晕船的出去帮忙。”
    “晕什么……”石磊本想说,坐了三日船,要晕早晕了。
    结果又来一波急荡急冲,他手边也没个能抓的,骨碌碌连滚带滑撞到了跟着白羽的随从身上。就听哎哟一喊,他忙回头,还未看仔细,袍子上出现一片黄白绿之物,泛着酸味,直冲进他鼻子。
    “我的娘咧!你个豆腐花,真晕船……”一手掩鼻,一手撕拉掉脏的衣片,厌恶得扔开去,“老子宁洒血,也不能沾这等脏……”
    话没说完,第三波,第四波……连着剧烈上下。
    石磊终于感到胃里开始像船一样翻腾,捂嘴的手改捂肚子,每次想要运气压下恶心的味道,却每次让更强大的冲击弄散了,庞大的身体在狭窄的船舱里突然变得那么渺小。视线左倒右摇时,看到岑二坐靠着破桌的一只脚,有圈布绳绑牢了腰和桌脚,手里捧着个袋子,嘴巴对好,正吐得爽快。他在心里连连骂混蛋,既然有准备,怎么不早说?!头晕眼旋,他哇一声吐出来的一刻,心想,这惊鱼滩绝对是淹死鱼不偿命。
    白羽一出舱门,眼明手快抓了身旁的木杆,向两边一看,好家伙,只有百尺不到的江面,斜长而下,浪卷白花,打到船身,激起铺天的水珠子,砸在人身上生疼。后方急浪劲风紧紧追过来,两旁奇石险峰没有一丝可避险的缝隙,而前方险象重重,不时能看到黝黑的暗礁狰狞可怖。他曾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在这片江面显得那么无知弱小。
    不可能!他第一直觉。没有船能在这般怒吼的浪里穿行,也没有船能避过那么多的暗礁浮石而丝毫无损。若有人能驾驭这样的江面,大周水军将不愁强敌。
    “让开!”一声啸音,一道人影。
    白羽紧贴住舱壁,只见他轻视过的私货贩子腰上系着粗布绳,右脚用力一踩桩,如燕子穿水,轻松辟开珠帘般密密的江涛,到了船的左翼。竹篙插入江里,那墨哥儿双脚盘住竿子,身体完全在船外,曝在杀气腾腾的巨浪之中。然后,在他几乎以为人要被吞没时,墨哥拽着腰间的绳子,不但脚踏回船板,而且在浪之前,将竹篙收了回来。等大浪过去,再重复撑篙的动作,回回千钧一发。水珠子冰冷的,他却看到紧张出汗。那个墨哥没有功夫底子,但他撑船的动作即便是一个武功卓绝的人也未必能做到。
    “需要我们帮什么忙?”仲安出来了,他身后没有其他人,连石磊在内,都在舱里晕船。
    老关和肥虾正合力掌着右侧的巨桨,对仲安和白羽大喊,“收帆!把剩下那帆收起来!”
    “用刀砍断桅杆上的绳索。快!要触礁了!”墨紫也大喊大叫。
    然而,在惊涛骇浪的咆哮中,所有的大喊大叫都是温柔细语。
    仲安和白羽也知此时一刻不能浪费,箭步上去——
    半个时辰后,白羽和仲安背对而坐,一侧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花,一侧是风平浪静后的细细水纹。谁能想到,惊鱼滩的最深处,宁静得仿佛天地相合,鱼跃鸟飞,连一丝风都奢侈之极。白骨,堆得来路惊慌失措。如丝绸般柔和的波浪,羽毛般美丽的芦花,似对勇者的褒奖。
    咚,咚,咚——脚步落在甲板上。吸附于衣衫上,狂浪中的水滴,纷纷弹起,不过是最后的嚣张。很快,它们渗进船木,仿佛从未存在过。老关几个和坐在船板上的两人一样,从头湿到脚,衣衫全紧粘在身上,狼狈不堪,累得都说不了话,一屁股坐下来,光喘粗气。
    “我们……”仲安猛咳几声,满面是水,不小心吸进鼻子,呛着了,“我们几条命这是捡回来了吧?”
    “那可——”老关大喘气,“不好说。”
    白羽想起卫家老七说起的芦花荡,于是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片芦苇。
    臭鱼眼尖,瞧见了,就说,“老兄好眼力。这片漂亮苇杆,要起命来可不留情。长得太密,船难进去不说。还有吃人的鳄鱼,你不凶过它,就得当它的食物了。一旦弄错方向,跑到南德边卫兵大营,那可是自投罗网,就地正法算待你不错。”
    仲安额头亮晶晶,“不是说没有布防吗?”
    “是少布防,不是一点儿没有。百来人的水陆营一个,还有五人一队的军粮后备所三个。”臭鱼如数家珍。
    “百来人,我们却只有十二个,以一对十,没胜算哪。”仲安计算着。
    “所以,咱们不能与水陆营硬碰硬,只能绕开他们。”墨紫走上甲板。
    白羽看她一眼,说不上的怪异。他们是狼狈得有如落汤鸡,可她暗脸干净,身上已经换了干衣服,只有头发黑亮中带水色,却也是重新梳过的,一丝不乱。这男人恁地像女娘,貌底如炭,还很要体面。
    墨紫才不管别人如何看,刚刚一场翻江倒海的水仗,她脸上的妆早让水珠子打花了,虽然胸前束了宽布带,但也怕湿贴后露出蛛丝马迹。她自是不介意让老关他们看到,因他们早知道她是女儿身的缘故。可是,白羽仲安一行人,他们过于神秘,令她不能信任。所以,浪头一过,她就跑到货舱里换了衣服,重新上了妆。
    “怎么绕?”仲安也看出她换过衣物,但有更要紧的事情在眼前,因此没有特别疑心。
    “别废话了,先去看看你们那些好朋友们是否还活着,然后咱们跳了船再说。”臭鱼努努嘴,笑得很坏。
    跳船?要游过去?鳄鱼怎么对付?
    一个个问号,打在仲安的脑袋里,理也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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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70章 脚踩的桨
    白羽今年二十有五,年龄不大,但认识他的人绝不敢小瞧了他。那些用来形容年轻人毛糙冲动无见地的词,一个都套用不到他身上。甚至,他若谦虚说什么东西他从未见过,十之八九是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的东西。
    这会儿,他站在永福号上,对飘浮在水上那个东西盯了半天,有着目瞪口呆之感。
    然而,墨哥和老关他们几个在他和仲安发愣之际,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并招呼他们跳上去。
    那东西,应该是条小船吧?样子很奇怪。普通的小船,船舱比船底小很多。但它的船舱从船头盖到船尾,像……核桃外壳,上下盖得严严实实,前后两头各开了两格窗。舱顶有个圆板,可以开合,人便从那里进出。船身没有颜色,或者该说是圆木色,用桐油刷得跟芦苇颜色接近。连船身的图案也奇思妙想,竟然画满芦苇。不知是谁的手笔,看上去十分逼真。再用真的芦苇杆装饰船一圈,相信这船一旦进了芦苇荡就没人能发现它的踪迹。
    白羽感觉到自己的心鼓噪得厉害。这么个小东西,要是能为大周水军所用,会有他以为的,意想不到的奇袭作用吗?会吗?
    “墨哥,这是船吗?”有疑问的,当然不止白羽,不过仲安待人亲和随性。
    “当然是船。”回答他的,是臭鱼。
    “为何把两个小船扣在一起?”仲安的形容倒也贴切。
    “不扣在一起,如何沉——”臭鱼嘿嘿一笑,刚要说明。
    “几位,再不动身,太阳晒脑门,正好让人抓住就砍。”墨紫适时阻止了臭鱼往下说。
    这种船,她给它取名为橄榄船。从设计到制造,全经她这双手。橄榄船当然不是潜水艇,因为是木头做的,时间一久,接缝处或多或少会漏水。但作为快舶,它的好处就多了。体积小,能藏身,行水无声。每次做完交易,她和老关他们就把船沉到水下。因为是橄榄形,漏水到一定程度就会受到空气压力,短期内能保持气囊,即便在水中也能维持浮力。不像普通的木船,沉了就是沉了,弄上来很麻烦。
    古代地广人稀,即便如洛州这样的热闹大城也有人迹罕至的地方,而且找生活困顿的不同手艺人打个临时工,轻松守秘。她每回出门,不到天黑不回府,很多时间都耗在了这种木工活儿上头,包括永福号在内。船舱下面就是她改过的尾舵控制杆,能迅速调整船向,及时避过暗礁。过惊鱼滩时,水蛇就在底下掌着尾舵,由臭鱼通过连接上下的铜管传达舵向,否则哪有那么顺利就经过天险。这也是老关他们为何服气她一个小女子的原因。要知道,古时捕鱼,有女子不能上船的迷信。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改良是她的主意,只当她会手艺,用了高手的船图来改的。
    这些船舶改良的技术,让裘三娘原本赔人赔本的靠运气买卖变成了基本上稳定的巨额收入。墨紫走的两趟船,每趟万余银,而且船帮子全员平安,一分家眷体恤银子也不用给。
    对墨紫而言,永福号还有橄榄船,两艘船敲敲打打,实在是大材小用。不过,她就在画着永福号和橄榄船的图纸中,重温着超声波检测鱼雷海豚艇,小型单人潜水摩托船和无数她造出过的高端宝贝们带给她的成就感。有船总比没船好。这时,她会记住裘三娘的好处。要不是裘三娘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根本不关心船这个工具,她还不敢小试牛刀呢。
    本朝的造船术从世界范围来看,是同期水平中相当高的。但墨紫清楚,她的改良,虽然在她眼里算不上什么,在同行眼里会引起何等震憾的反响。好眧|乳|祥舴诺骄律显擞茫蔷褪且话巡迦氲芯脑嗟募獾丁
    白羽仲安是大周朝廷的人,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她阻止臭鱼说下去,就为了减少将这样的船用于战争的机会。她亦有自信,不懂船的人,即便看着橄榄船很稀奇,再转述给船工,也无法令人了解其中的技艺。如老关臭鱼等人,行船十数载,对橄榄船的操作已经熟悉,但具体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最能说明的船图,她未曾给任何人看过。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设计用于战争,她不由自主会浑身战栗。
    “船后头拖着什么?”石磊面色发青,站着身体还有些晃,但该好奇的,还是好奇。
    “私货。”墨紫没什么好忌讳的,伸出手来,“还有疑问,上船再说。”
    白羽没有借墨紫的手,提气一跨,率先进了舱里。
    船舱大小和永福号上的差不多,不过是狭长的,一边能坐一个人,一排六个,共两排,船头船尾还有空位。
    老关招手让他坐下。
    白羽又发现了奇怪之处。放脚的地方,有个突起的矮箱,箱子两边各有一块厚木板。他的腿不小心碰到,那木板却是活动的。
    “啊,不好意思,白老弟,你往前坐两个,那位置是我们船帮子的。”老关抓抓头,憨厚笑道。
    “老关,这是什么?”白羽终忍不住问。
    “这是脚踩的桨。”老关没有隐瞒,他斟量着一个名字透露不了什么。
    脚踩的桨?
    一个名字,白羽却诧异不已。毫不夸张地承认,这船的每一个名堂皆令他大开眼界。核桃壳,伪装色,脚踩桨。这些,不,这艘船是何人所造?他所熟悉的大周最出色的船工,决计造不出这么精妙的船来。
    白羽想问老关,但那个墨哥已经从舱顶下来了。此人相当谨慎,很难当着面从老关那里套出话来。于是他静静坐下,一双眸子却灼亮,不想放过任何细节。当所有人坐定,他观察到船头船尾四个脚踩桨,由老关他们分别踩。墨哥在船尾,双手掌一根圆木。脚踩桨有点像轱辘,但又不似轱辘。踩的动作让他想起民间的水车,但和水车又不一样。而且,他从前面的小窗看到船在动,却听不到划水的半点声响。忽左忽右,转弯起来,很快又静谧。
    坐在他旁边的仲安推推他,他侧过脸,看到仲安一脸惊讶状,袖口露手,指着那脚踩桨。
    此时,白羽脑中就一个想法——
    一定要找出这个造船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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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待大爆发。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71章 第一贪官(一)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晚上7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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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两夜,所经历的颠簸,却如三个月那般漫长。当半干的土面出现在众人眼前,新手老手都松了口气。
    船尖咚咚磕停,墨紫那颗吊了几日夜的心才真正放下一半,而另一半要等回程。老天要是不肯让人好过,哪怕改良了,创新了,也就只能为铺设结实的河床作贡献。
    上了岸,墨紫和岑二他们把拖在橄榄船后的货箱拉上来。一回头,瞧见白羽仲安他们六人正凑在一起看一张大图。
    “这里叫蒸霞岭,向南五十里,就进入南德扬城地界。你们该知道,若从平江上岸,能直接到扬城。”墨紫见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又说,“你们如果看的大周地图,还是省省劲吧,那上面就只有惊鱼滩这个地名。没人从这儿上岸,又如何画得出地图来?”
    共过一条命,怎么都能说上句话了,白羽后带来的,有点像随从的三位中的一个问道,“这附近可有能买马的小镇?”
    “惊鱼滩百里无人烟,我跟你们说过要带足干粮。”墨紫一耸肩,表示没有。
    “五十里地,没有马,要走上几天?我们要在两日内赶到扬城的。”石磊恢复大嗓门了。
    “要是一刻不停地走,以你们的脚程,两日赶到还有希望。今晚天气不错,星星很多,适合赶路。”墨紫的意思是,别浪费时间,认准个方向,赶紧吧。
    “扬城是离此地最近的大城,你们的私货也只能在那儿才找得到合适的买家。请问,你们如何运货过去?若是在此交易,买家势必驾车而来。我们可商量搭个便车。”白羽说话不客气,但十足有理。他们没马,对方也没马。他们没行李,对方那么个大货箱。
    墨紫垂头撇撇嘴,这小子难缠,想蒙过去不易。
    “算了,看你们船资给得挺痛快,我也发个善心。等会儿,有人给我们送马车来,你们千万别开口,到时跟着我们进城就是。”其实她在不让他们带马上船时,就想到这个必然结果了。这就是贴狗皮膏药,虽说六百两银子,可麻烦的事也多了去。
    就在这时,由远而近,传来车轱辘滚动和马蹄疾驰声。
    “墨哥,会不会是他们来了?”岑二面露喜色。
    “双轮五马。”石磊报完数,对身后三人说道,“仔细着点儿。”
    那三人的手立刻按在左腰刀柄上,随时拔刀拼命的架势。
    又是一副官家作派,墨紫看在眼里,淡然说着,“别吓走我的朋友。”
    齐人高的草丛呼拉一分,三匹马和一架双马马车跑到停船的空地前。其中一匹马喷着气,鞍上坐了个嬉皮笑脸的小老头儿,一身南德水军的浅绿兵服,脑门上斜挂着一头盔,十足兵油子的刁滑样。
    “老兵,还以为你不来了。”墨紫双手抱拳,上前牵他手里那几匹无人的马,又让臭鱼去驾车。
    “有好东西拿,我怎的不来?”老兵翻身回抱一拳,“墨哥,你小子这副身板总像个小娘们,说话不放响屁,斯文个鸟。”说完,露出满口焦黄牙,傻乐。
    白羽听他对人言语粗鄙,不由皱眉。
    墨紫却大笑,“老兵,我身板像娘们,酒量可不像娘们。你忘了上回咱比喝酒,你连裤子都输了。老关,你作证。”
    “老兵,你就口头逞个能吧。”老关上前拍肩膀,哥俩好。
    “这回等你办完事,咱再比一回。老子海量,还喝不过你个臭小子。”老兵回拍老关,“废话少说,我拿银子走人,不耽误你们办正经事。”
    “好咧。”岑二小跑过去,双手奉上一个荷包。
    老兵接过手里,一掂量,没有碎银子,五十两一个金锭子,乐得咧开嘴,“行了,照老规矩,另一半等你们回来收。别说我光拿银子不帮忙,告诉你们,最近风声紧,扬城那边有钦犯流放向北,重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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