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影谣》第三十六章 分情,裂魂

    浑浊的雾气再次扑面袭上,如梦的虚幻过往终于落下了帷幕。
    江御流缓缓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破碗酒楼那深井底的堂台正中。
    四周的石壁上,白色的纸茧正密密麻麻地悬挂其上,白色纸带如同蛛丝般从纸茧中延伸而出,整座破碗酒楼宛若一座索命的盘丝洞。
    “江大人,以您聪慧心智,现在应该已经能够猜出我刚才的意思了。”
    女声响起,格蕾·波西亚出现在了江御流身后,她轻轻抚摸着包裹着枫萤萤的白茧,道:“束缚着我的那股力量,不是任何人可以抗衡的了的,就算是您也一样。”
    “那个来找你的人,就是指使你干这些事的元凶,对吗?”江御流背对着她,一字一顿问道。
    “如果您想问我‘祂’到底是谁,那么我也无可奉告,因为我也没有见过‘祂’的真面目。‘祂’从来没有摘下过斗篷。”格蕾回答道。
    江御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点了点头:“多亏了最后的那张纸帖,我已经差不多都明白了,但是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希望你能告诉我。”
    “江大人请讲。”
    格蕾的回答客客气气,方才回忆里那狂热的欲望似乎一扫而空,再次变成了波西亚沙滩上那名耀眼的皇女。
    “中城区内的人口失踪案,凶手到底是谁?”
    说着,江御流转过身,双目与格蕾对视,慢慢道:“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判决,但是想听你亲口承认。”
    格蕾嗫嚅了半晌,终于开口。
    “不是我。”
    江御流点点头,说道:“虽然不是你,但是与你有着莫大的关系,你既然说不出口,那我就帮你说吧!你只需要点头承认就好了。”
    说到此处,他慢慢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道:“中城区的人口连环失踪案,没有固定的作案人,每一个受害者,就是下一起失踪案的凶手!你用自己的易容法和幕后元凶提供的秘法相结合,将受害者包进纸茧内,将他们演化成了只受欲望驱使的怪物,然后让这些怪物再各自去寻找自己的目标,同化更多的人。”
    格蕾浑身颤抖,慢慢点了点头。
    江御流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可惜,随着受害人数慢慢变大,这些......这些‘东西’逐渐超出了掌控,有一些个体反而会因为欲望的驱使,回过头来对产生欲望的本源下手,也就是你。于是,这才有了我家女仆在松雅居那晚的见闻。”
    江御流停下话头,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但有一点让我十分奇怪,你在松雅居内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你在回忆里给我展现出的那副疯狂模样,人的脾性不会在几年之内有如此巨大的转变,更不用说以前的格蕾完全无法把持自己的色欲,变成一个谦谦淑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大人,您没有浪费我给您的提示。”格蕾轻声说道,“接着说下去吧!”
    江御流话锋越来越犀利,慢慢走近了包着枫萤萤的纸茧,边走边道:“不,你给我的不是提示,而是赤裸裸的答案。如果我所言不错,这一系列的变形计划和造成的后果,你都是被逼迫着做的,至于是谁逼迫着你......不仅仅是那个幕后元凶,还有那个所谓的‘弟弟’,他主导着这一切,并将结果推向了你所期待的反方向。”
    “他.......他不是我弟弟。”格蕾冷汗如雨,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然,他当然不是你的弟弟。”江御流的眼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你说的不错,我和你都是一样的存在,方才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了那元凶留下的字条再结合你的那句话,我彻底明白了。”
    他话说至此,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云梦斋内的那个午后,枫萤萤讳莫如深的笑脸——
    “你和我一样,都是半死之人,因为有某种情绪,已经永远丢失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但是你,格蕾·波西亚,你丢失了什么我已经一清二楚!”
    江御流话语宛如锋利的箭矢,刺破了厚重的迷雾,带来了一丝耀眼的光!
    “你丢失的是欲望,是主导人所欲所求的情绪。不......换句话说,不是丢失,而是被抽离!那个元凶巨恶从你的身体中将那股失衡的欲望分离而出,用赫克拉的尸体缔造了一个只剩下了纯粹欲望的人偶,但是那个人偶才是真正的格蕾·波西亚。现在站在我眼前的你,只不过是个缺失了欲望、与真正的本体玩着姐弟游戏的躯壳罢了!!!”
    格蕾浑身一阵剧烈颤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她倒退一步,下意识地扶住了枫萤萤的纸茧。
    然而,便在下一刻,她尖叫地抽开了手,失声大叫。
    “好烫!”
    “咚!”
    江御流将刈神在地上重重一顿,话语铿锵,落地有声!
    “傻丫头,你还想看戏到什么时候,滚出来吧!”
    随着江御流的话语,那包裹着枫萤萤的纸茧内,忽然亮起了一道金光。
    整个纸茧仿佛罩着一团烈火的脆弱灯罩,眨眼间就被燃烧殆尽。
    金光闪烁之中,枫萤萤的双眸猛然从中睁开,如同两枚赤红的日轮。
    “啊!!”
    格蕾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金光渐渐散去,半浮在空中的枫萤萤伸出了玉足,轻轻落在了地上。
    此时的她,因为画卷的侵蚀,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融化地干干净净,露出了少女那一丝不挂、洁白婀娜的躯体。
    悬浮在她双峰之间的八角玲珑盘内,一道金轮散发着光芒,正在飞速旋转着。
    在金色圣光的照耀下,枫萤萤裸露的胴体没有让人产生丝毫的情欲之意,反而显得圣洁庄重,如似天庭中降临的仙子,让人不敢有丝毫亵玩之念。
    “赶快披上!”
    江御流侧过头,将自己身上的白袍脱下,丢给了她。
    枫萤萤一把接住,将身体裹上,笑道:“真不愧是你,大好人!不过还是本姑娘的暗号打得漂亮!”
    “暗号?”格蕾依旧被那强光闪得无法睁眼,惊诧道,“等等,枫姑娘,你没事吗?”
    “当然没事了,这种计俩可难不倒本仙女!”
    枫萤萤将八角玲珑盘举起,用手指从中挑起了一道金光,随后在身边的一条纸带上一划,轻轻松松地就蚀刻下了痕迹。
    “要不是我假装完蛋了,你也不会对大好人老老实实交代实情的吧?”
    格蕾揉了揉眼,终于恢复了视力,轻轻叹息了一声。
    然而,她的脸上却渐渐挂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你们没事就好。”
    “好家伙,你搞了这么大一出戏码来坑害本仙女,现在还在装好人,鬼才信你呢!”枫萤萤二话不说就开始骂骂咧咧,但江御流举起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多谢你给了江某答案,感激不尽。”他转对格蕾轻轻躬了躬身,“江某再多嘴问一句,如果分情裂魂法是货真价实能够抽取情绪的法术,那么是不是有更多像你我这样丢失了情绪的人存在于世?你知道他们在哪么?”
    “我不知道,江大人。”
    格蕾凄然道:“但是我很确定,以后这样的人一定会再次出现的......那些被‘祂’当成牺牲品而剥离情绪的人。”
    江御流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
    格蕾轻轻摇了摇头,碧蓝的眼眸中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淌出。
    “江大人,纸茧快成熟了。活尸们破茧而出之后,就是我失去意识、跌入影界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覆水难收,但是请一定要阻止我,不要让那个人得逞。”
    “我答应你。”江御流沉声道,“我一定会把它揪出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代价。”
    说罢,他将手中刈神抬起
    “波西亚王国的皇女格蕾·波西亚,再见了。”
    “呼——”
    伴随着一阵尖利呼啸声,石壁上的白茧纷纷破裂。
    无数被转化的活尸从茧内爬出,像蜂巢内侍奉蜂后的工蜂一样,密密麻麻地涌向了格蕾,将她柔弱的躯体淹没不见。
    一道暗红色的圆形斑带,从堆积着的尸山底部缓缓转动开启,将范围内的一切活物,都拖入了那个阴暗的世界反面。
    破碗酒楼的堂台恢复了一片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剩江枫二人孑然对立,看着满目狼藉。
    “卓因小姐,她不在了......”枫萤萤咽了咽口水,轻声道。
    “嗯,就像你说的那样,看来七情失衡之后,就会坠入影界。”
    江御流沉默了会,道:“不过,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告诉了我至关重要的信息。多亏了她,那个幕后黑手想要做什么我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枫萤萤愣了一愣,立即问道:“是什么?”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恐怕......这个人是在搜集强烈的情绪。”江御流的语调讳莫如深,“你想想周子瑰,再看看格蕾,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枫萤萤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慢慢睁大了眼眸。
    但是,她嘴巴也跟着一起张大了,看上去十分得滑稽。
    “对啊!”
    她恍然大悟,道:“周子瑰是因为对卢向阳剽窃自己才华的强烈恨意,而卓因小姐,是因为换了脸也无法获得爱人认同而产生的扭曲欲念!”
    “这个幕后黑手不仅指使格蕾帮助卢鸿制造面具,一手点燃了周子瑰的强烈恨意;这次中城区的人口失踪案,恐怕又是一个放大镜一样的计划......难道是将格蕾的歪曲欲念通过春宫图的形式,投射到普通的民众身上,以达成它提取强烈情绪的最终目的么?但是这么做的理由呢?他又是如何从茫茫人海之中,锁定拥有最强烈情绪的人?”
    江御流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托住了下巴,沉思半晌后自言自语道:“不,现在还不是揣摩这些的时候,事情还没有结束。”
    “你是说,被不知道名字的老坏蛋分离出来的那个男人?”枫萤萤问道。
    “你说错了,那个‘东西’才是真正的格蕾。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哪,得赶快找到并且除掉他,不然......”
    江御流眯起了眼睛,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等他变成影兽,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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