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影谣》第十七章 无量须弥

    黑暗。
    赤红。
    蒸腾的滚滚热气。
    灼人的暗红色光芒顺着黑曜石制成的凹槽,缓缓地流淌、注入到一方圆形的高台之下,照亮了十几名铁甲炎凰卫,以及江御流的身影。
    在江御流的身前,一座细窄的黑色桥梁矗立着,连接着两侧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火蛇一般的岩浆顺着崖壁蜿蜒而下、注入到桥下的深渊里。只是,这火焰河流的尽头竟是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完全湮灭于一片无边的虚无之中,再也看不见尽头。
    山谷的横风呼啸着吹过,江御流微微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这死亡天井,轻轻叹了口气。
    “这鬼地方......光是在门口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处名为无量须弥,乃是炎凰帝国关押重犯的所在。然而在民间百姓的口中,它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
    火山大天牢。
    位于炎凰山的最顶端的火山口内壁之中,利用了几乎完全无法逾越的天险,形状好像一个中空的圆形天井,炎凰皇族用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才构建起了这一道具有三层保险的完美死牢。
    第一层,是驻扎在火山口黑桥之上的炎凰卫。三千铁甲炎凰禁卫精锐全副武装,依仗着二十八架巨弩与数百张神臂弓,把守着唯一能通向外界的黑桥。黑桥之狭窄,仅能容纳三人并肩而行,加之时不时会从峡谷裂隙之中吹进的猛烈横风,脱狱之人恐怕还未被弓弩射死,便会被掀入深渊中,死无全尸。
    第二层,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无量须弥内的所有牢房,都没有任何的牢门和栅栏,因为它们仅仅只是在这圆筒形的天井内的石壁上凿出的凹陷,只有八九尺的深度,堪堪能容纳一人平躺,若是囚犯睡梦之中一不小心翻个身,便会落入深渊之中。加之周遭石壁都是岩浆冲刷而出的黑曜石,绝对光滑、毫无可以借力攀爬之处。除非生出翅膀,否则绝无脱逃可能。
    第三层,是蜿蜒在深渊最底部的岩浆火海。从顶部的岩缝内流出的岩浆,最终都会汇流到深渊中段一个人工搭建的活板门之上,将火山大天牢分为上下两个部分。活板门关闭之时,岩浆会汇聚到活板门上,形成一个滚烫灼热的火湖,彻底封死下层重犯的活路,只余十几个拳头大小的气孔通气,若非上面有人想要下到无量须弥之底,活板门便不会打开。
    灼热、漆黑、深不见底——自从炎凰三建成此处到现在为止,尚没有任何一人可以从此处逃脱。
    一切生命,在此处都会噤若寒蝉。
    就连统帅着炎凰卫的江御流,每次前来这里,都难免会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历代的江家炎凰卫大统领,应该也与他如今的心情相差无几。
    “报告大统领,垂魂缆已经准备好了。”
    两名身着铁甲的炎凰卫从黑桥上大步走来,对着江御流抱拳禀告:“现在没有横阵风,大统领您随时可以下去。”
    “好,走吧。”
    江御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正要抬脚走上黑桥,忽然又站住了脚步,转对身后的部下问道:“有没有饭菜酒水?取来。”
    “这......”众炎凰卫们面面相觑,随后一名百户上前抱拳说道:“禀告大统领,我们日前曾给他送过饭菜,但、但是他......”
    江御流抬起眼,看到卫士们额上都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耳朵部位渗出的血渍量,相当不妙。
    沉默,半晌。
    “没关系,取来吧。”江御流挥了挥手。
    “我去送的话,他会赏脸的。”
    百户咽了一口吐沫,只得遵命,吩咐卫士去取来了一个竹篮子。江御流掀开篮布,检查了酒壶和饭菜,点了点头,对百户又道:“你们留在上面,我自己下去。”
    “大统领,万万不可啊!燕副统领他......”百户闻言,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这是命令,你们只管看好黑桥便是。”江御流话语出奇地冷静,“两个时辰后,若上来的人不是我,尽管放箭。”
    说罢,他拍了拍百户肩膀,随后从百户手中接过竹篮,走上了黑桥。
    黑桥中心,两名炎凰卫士站在一个卷着厚重铁索的巨大的精钢轮轴旁,对江御流抱拳道:“见过大统领!”
    “放索。”江御流吩咐道。
    两名卫士抱拳垂头,不敢直视江御流。随着扳动轮轴之上的消息掣,一个铁质的吊篮在“咔嗒咔嗒”的顿挫声中缓缓升上,停在了黑桥的边缘。
    江御流打开了插销,走进垂魂索内,转对桥边的百户举起了拳头,随后张开了五指。
    百户会意,点了点头,从铁甲后取出了一个鸟哨。
    在一阵“滴溜溜”的哨声中,黑暗的深井边忽然现出了层层叠叠的锋利寒光——正是隐藏在崖壁暗哨之上的神臂弓手们待命埋伏起来。
    黑桥上的两名卫士见大统领就绪,扳动了另一边的消息掣。
    “吱——”
    垂魂索发出刺耳的声响,铁质吊篮迅速下降,逐渐浸泡进了黑桥下浓浓的暗黑,好似被渔民们抛入深海的渔笼,慢慢潜入与世隔绝的空间。
    四周的崖壁坑洞上,垂死的囚犯们宛如只剩一层皮的僵尸,被垂魂索所惊扰,借着些许岩浆的赤光,纷纷看向了江御流。更有甚者,伴随着疯狂地嗬嗬咆哮声,从岩窟内扑向了垂魂索。
    然而,岩壁距离垂魂索足有二十多丈远,这些疯狂的寻死者们在跳出去的那一瞬间,便注定结束了他们悲惨的生命。
    “......没有酷刑,也没有虐待,仅仅只是黑暗,就能让人癫狂寻死、痛不欲生。陛下的先祖们建造起这个人间地狱,到底是仁慈,还是残酷......实在难以言说。”
    江御流冷眼环视着四周崖壁岩窟内的囚犯们,沉叹了一声。
    “果然还是残酷吧......不满足于普通的牢狱,费尽人力凿出了这无量须弥,除了让囚犯们痛苦,真的还能有其他的意义吗?”
    四周越来越黑,岩浆发出的光随着垂魂索的下降,逐渐不足以让江御流看清崖壁上的牢房。他索性不再乱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反正现在睁眼和闭眼,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不知过了多久,垂魂索的速度慢了下来。江御流感觉一阵阵热浪扑面袭上,便睁开了眼。
    吊篮之下,约莫二十丈方圆的湖面清晰可见。灼热的岩浆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不断升腾、破灭。而在正中央,一道供吊篮通过的口子已经被打开。
    “到活板门了吗?”
    垂魂索缓慢而精准地从活板门中间穿过,沉到了无量须弥的下半段。
    江御流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被热浪撩出的汗水。
    吊篮越来越慢,过了半顿饭的功夫,终于在一个圆形的高台上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垂魂索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了。
    从此开始,就是必须通过阶梯抵达的重犯地区,那些甚至不能让世人知道他们存在的罪犯,就被囚禁于此。
    江御流推开了吊篮的门,慢慢踏上了黑曜石高台,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了地上。他正对面的高抬中心,长方形的铁牢依旧被铁索牢牢缚住,悄无声息。
    “我给你带了吃的。”江御流开口了,平静的语气中似乎又隐藏着什么别样的深意。
    “这么放任自己饿死的话,就没法杀我了吧?”
    “呼~”
    铁牢上的缝隙中传出了一声沉重的呼吸,随即喷出了一道白汽。
    “皇帝竟然专门派大统领来给我这阶下囚喂饭,是我的大限到了么?”
    江御流弯腰提起了竹篮,向着铁牢走了过去。
    铁牢内的喘息声随着他的靠近,愈发急促。
    “江御流,你要是再靠近三步,我就能杀了你。”
    江御流不为所动,继续向前大步踏出,贴着铁牢站定,一双冷如寒霜的眼睛看向铁牢上的漆黑缝隙中。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冷却了许多。
    “你现在尽管可以杀了我。”江御流一边说着,一边从竹篮里拿出了酒壶,“不过你掂量清楚,杀了我,就没人可以帮你出去了。”
    “哈!帮我出去?!你吗?”
    铁牢内的少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嘲笑,随后歇斯底里地暴喝了出来——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为什么!!!”
    换做普通的卫士们,这暴烈的龙吟虎啸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然而江御流却面无表情的面对着铁牢,脸上全无愧色。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犯了规矩,自然要受到惩罚。就算你是炎凰卫的副统领,也不能例外。”
    穿过铁牢内的四根锁链,猛烈地晃动了起来,发出了急促的撞击声。
    很显然,江御流的这番话激怒了铁牢里面的少年。
    “规矩......规矩......那我问你,规矩到底是保护好人的,还是维护罪犯的!你告诉我!我当年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看来这两年,你全无悔改之意。”江御流沉叹一声,摇了摇头。
    “两年前,我亲手带领炎凰卫将你关押至此,随后再没有来过。如今皇帝亲下圣旨,让我来此待命,多半是要赦你罪过了。但是......”
    江御流握紧拳头,将圣旨捏成一团,随后大手一扬,将圣旨丢入了圆台外的岩浆之中。
    “我会全力劝谏她,让她打消这个想法。你就老老实实继续再关上一阵子吧。”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充满威压的女声,从江御流的背后响起!
    “孤意已决,你多说无益。”
    江御流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击、浑身巨震,立即转过身来。
    只见,赤红的滚烫岩浆之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从其中缓缓升起,炽热的岩浆顺着她白皙稚嫩的皮肤流淌而下,似是清澈的泉水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正是炎凰三十一到了!
    “着今日起,恢复燕冲宵炎凰卫副统领、刑部兵具将作监丞之职位,协同金印神探江御流,查察卢向阳一案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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