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羽山》四十五章 英雄有泪不轻弹 枭雄无泪血满襟

    刘藩面色灰白,恍惚间圣旨自他手中滑落脚边。
    片刻后,他稍稍定神,面色如常。细细整理了下仪容,正衣冠,恭敬向刘裕行了一礼。
    刘裕微微动容,拱手还礼。
    人以礼待我,我以礼还之,不逊与人。
    刘藩端起面前的兰陵美酒,一饮而下。他喝的急,酒呛的鼻腔中火辣无比。剧烈的咳嗽几声,胸前的衣襟被洒出的酒打湿。
    “谢太尉赏赐兰陵美酒!我刘藩一生酷爱兰陵。死于兰陵,我之美事!”刘藩绝口不提皇帝司马德宗。
    圣旨中将他刘藩列为奸佞,同恶相济。刘藩心中自是愤懑,但司马德宗可以弃他于不顾,他却不会叛皇帝。
    古来只有为天子效死的忠臣青史留美名,遗臭万年的总是贰臣。司马德宗的圣旨,就是对他盖棺而定。怕是他一片忠心,赢得的也只是遗臭万年的下场。
    刘藩愤懑绝望,却不怪皇帝无情。大好男儿,忠的是晋国华汉,并非皇帝个人,虽九死而无悔。
    “你与道规酷爱兰陵,相交莫逆。我本不欲杀你,但你下毒害我三弟性命,此事如何能了。我三弟一向光明磊落。有恩报恩,有仇必报。你既害人以毒,我便以毒害之,告慰三弟英灵。这兰陵中加了同样的毒!望你黄泉路上和他搭个伴,我三弟不会孤独。”刘裕悲声叹道。
    “我刘藩乃何人,太尉二十年相交,还不清楚吗?哈哈哈…我会对他下此毒手!也好,虽不杀道规,道规却因我而死。道规兄我来陪你了。我本广陵人,欢歌饮兰陵,至死不渝志,笑醉了此生……”刘藩艰难盘膝坐下,口耳眼鼻溢出黑血,凄凉大笑,口中作歌未唱完,便毒发而亡。
    我本广陵人,欢歌饮兰陵,至死不渝志,笑醉了此生……。
    刘裕闻歌,心中忽一阵绞痛,眼中氤氲泪光闪动:三弟,我送刘藩来陪你共赴黄泉,你们一路走好,笑醉此生吧。
    刘裕仰面朝天,出了眼眶的老泪终滑了回去。
    英雄有泪不轻弹,枭雄无泪血满襟。
    刘裕走出地牢,挥手叫来地牢的几个小吏道:“你们去厚葬刘使君,一应费用由我支出。”
    几个小吏忙哈腰赔笑,连声称是。
    刘裕边说边走,毫不停留,匆匆离开了地牢。浩浩荡荡的甲兵随之而去。
    几个小吏和数十个地牢的守卫,忙躬身施礼,不敢起身。
    太尉权威日盛,何人敢轻慢以待。
    直至刘裕走远,众人方长舒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的自在散漫,各回各岗。
    其中一个带头的小吏,安排了个两人外出买副上好棺材。又喊了几个守卫,随他到地牢之中抬尸。
    太尉既然吩咐厚葬刘使君,那刘使君必然是要厚葬的。英雄相惜,太尉与刘使君皆乃当世豪杰。
    不提那去买棺材的两人。单说那领头的小吏,带着几个守卫下了地牢,准备搬出刘藩的尸身整理一番仪容。
    “不好!”领头的小吏和几个守卫目瞪口呆看着牢门。
    牢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地面上滴了些黑血,落了一个破碎的酒壶。
    刘藩尸身不翼而飞。领头的小吏两股颤颤,仿如天塌地陷。
    “快扶我去见太尉!”领头小吏半晌方反应过来,对几个守卫道。
    刘藩尸身不翼而飞,这让他如何向太尉交待才好!
    张小玄将刘藩尸身摆正,让其背依一棵参天大树。他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口中念道:“刘使君一路走好!往生极乐!”
    刘藩喝兰陵,作歌而亡。张小玄恰好潜入地牢,看了个分明却为时已晚,救之不及。
    他只得待刘裕走后,偷了刘藩尸身带出,一路疾行,出建康城,来了这无名小山峰。
    张小玄担心野兽破坏刘藩尸身。随手一记虚空遥击,一棵大树枝桠横断。
    他选了几根有茂密枝叶分叉的粗树枝,临时遮住了刘藩尸身。这才放心的往王镇恶大军营地潜去。
    传统的大军营地是分层的,外面是大营,里面是小营。大营套小营,一般大将的营帐在最里面。如果有副将,副将的营帐周边也会包着几层军营。
    高空鸟瞰,大军营地十分像一个巨大的围棋棋盘,所以军营也叫营盘。
    如果有条件的情况下,营盘最外面会立一圈土坝子,这叫壁垒。
    敌军袭来的时候,趴在上面射箭杀敌,最是方便。
    王镇恶的大军受了太尉军令,须在拜月节之前赶至豫章。大军行程十分紧急。
    在这只离建康数十里路的地方,一贯用兵稳健的王镇恶,虽未在营盘外围设下土坝子,仍让兵士在营盘外扎了圈木栅栏,以防不测。
    诸葛一生无人敌,算无遗策。周郎天生有妙计,战必胜之。王镇恶比不上这两人的智谋,却学了二人的战阵之略。尤其在扎营上更是学了诸葛的谨慎。
    马谡街亭为诸葛挥泪斩之,皆因未得诸葛的谨慎二字。
    张小玄不懂军阵之略,扎营之术更是一窍不通。
    他寻到了之前潜出的路线,一路迤逦前行。
    穿越大小营帐无数,信步游走。正像飞鸿踏雪,如鬼如魅。遇有巡逻兵士,张小玄便折转方向。巡守轮值之人,往往目力不能追其背影。
    大风自东吹往西方,他来到大营下风口,这里是俘虏囚帐营区,不过耗了盏茶光景。正是一路顺风而行,如背生双翅。
    囚帐有数十顶,中间有顶最大的可纳二三十人。
    囚帐区域静寂无声,只有包围了一圈的兵士们,巡逻走动时的脚步声噗噗传出。兵戈披挂亦偶有互相碰触,发出叮当的金铁之音。
    庾飞白、朱大力等十数人正稀稀落落分散在这顶营帐之中,各自安歇。
    庾飞白心中苦涩,自是毫无困意。一日夜的困兽之斗,令他悔之不及。
    悔不该离开刘藩,领兵出城。悔不该一头扎进了荆州军和虎班突骑的战团而未及时撤出。
    当年,刘敬宣与刘藩并肩伐燕。二人各领一路军马围攻南燕,刘敬宣承父之风,勇冠三军,一路所向披靡,比刘藩这路大军更能攻城拔寨。
    鲜卑虎班突骑的战力,庾飞白更是清楚。全是他过于自信,不能审时度势,方酿成了兖州军的死伤惨重。
    庾飞白内心犹如刀绞。正当他沉浸悔恨之中时,突发现张小玄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现于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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