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册 第十二章 共时交点

    劫云消失了,晴朗的天空中,依稀回荡着煞魔们绝望不甘的凄鸣。
    绞杀舔了舔嘴唇,飞了回来。她的模样变得妖诡莫明,脸似女童娇嫩红润,双目灿若星辰,目光流动犹如水银泻地,寒亮晶莹。脖颈以下,覆盖着数寸厚的黏稠血液,盘绕着肌肤缓缓蠕动,时不时从血水内钻出一个域外煞魔的嘴脸,或妖媚或狰狞,或呻吟或厉吼,或张牙或吐舌……在煞魔们的劲头,无不例外地印着血红色的奇异符号。
    “爸爸,我吃得好饱哦!”绞杀心满意足地舞动着触手,暴戾阴骘的气息向四处弥漫开,令人不寒而栗。
    “幸亏你醒得及时,不然老爸就要挂了。”我下意识地偏过头,离她远一些,虽然乖女儿不可能伤害我,但我心中还是涌上了一丝不可抑制的忌惮。
    “谁敢吃爸爸,我就吃它。”绞杀缩小身躯,跃落到我的肩上。我冷不丁打了一连串寒颤,一股奇诡的煞魔气息穿透肩头,渗入内腑。这股气息变化多端,似来自阴森的恶魔地狱,血腥残暴,令我产生恐怖、痛楚、迷乱等负面情绪;又忽而化成暖洋洋的春流,醉得五脏六腑又酥又麻,飘飘欲仙,眼前生出无数活色生香的美妙幻象,令我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
    螺旋生死气自动生出感应,以迅猛的速度旋转成一道龙卷飓风,绞杀灭了煞魔之气,我这才定下心来,觉得一丝丝后怕。吞噬了域外煞魔的绞杀,明显发生了进化,要不是神奇的生死双气,我一碰她就会被煞魔气息侵蚀。
    “果然是域外煞魔。”悲喜和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绞着,若有所思,“所谓血戮林里的妖兽种籽,可能是远古年间,域外煞魔进入北境时无意留下来的卵,凑巧被你孵化了。”
    我恍然道:“难怪楚度为了她不惜杀光血戮林的土著。他一定感应到了妖籽的煞魔气息,想要占为己有”
    悲喜和尚道:“只有经历过森罗万象魔煞玄劫的人,才会知道域外煞魔有多么可怖。你的运气不错,白捡了楚度的便宜。”
    我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绞杀挡住第六道玄劫,我会把内脏一一吐出来,死得难看,至于后面三道威力最恐怖的玄劫,就更不用说了。
    “爸爸,我要看那本书。”绞杀忽然央求道,“就是上次爸爸读给我听的那本书。”
    她仰起脸,出神似地回忆道:“《悲喜换身秘籍》,我需要它!”
    我心头一震,乖女儿这几个字说得老练流利,全然没有过去的懵懂。虽然《悲喜换身秘籍》早被双头怪咬碎,但凭我的记忆,还是将秘籍慢慢记起,读了出来。
    随着我念出的一字一句,绞杀目射厉芒,浑身的血水像怒浪汹涌起伏,无数煞魔咆哮乱舞,在血水中千变万化。
    “吞噬了煞魔,它已经彻底开启了灵智。”悲喜和尚道,“一旦绞杀进化成最是极为罕见的事,平时哪怕再苦闷,我都会凭借意志坚持下去,可是那一晚,竟然犹如鬼使神差一般,令我再无法控制自己,总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当我走到后山时,漆黑的夜空忽然被星光照亮,我就像坠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中,无数颗璀璨的流星从头顶上空掠过,我不经意地想起了门中一段流传已久的戏言。当流星划过夜空的时候,后山的石头会唱歌,有幸听到歌声的人,能永远快乐。这对当时的我而言,迈入知微便快乐。我突然着了魔一般在山间狂奔,寻找传说中会唱歌的石头。我想,我一定能找到它!我一定能迈入知微!我全部的身心,都被这个念头涨得发抖发颤。仿佛除了这个兴奋而疯狂的念头,我就只剩下一具空壳!我几乎把后山掘地三尺,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悲喜和尚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犹如漫山遍野的脚步声,将我带入了那个神秘的深夜。
    “找到了?”我忍不住问道。
    “没有。”悲喜和尚忽然平静下来,“我孤零零地站在山巅,虽然形单影只,两手空空,但这个念头自始至终在我心中燃烧不熄……我一定会找到!流星雨消失了,一块冒着火花的石头从高空坠落,仿佛冥冥之中有感应的契合,我摊开手,接住了它。那是流星的碎片,落中掌心发出了奇妙幽玄的声音,犹如大海的神秘之歌。”悲喜和尚闭上眼,回味般地微笑,“也是在这一刻,我进入了交点,迈入了知微。”
    我怔怔地望着他,千万种复杂的滋味交缠在心头:悲喜和尚,清虚天的名宿,后山会唱歌的石头,碧落赋……甘柠真凄然地说“我的父亲,是晏采子”。
    “原来如此。”我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我早该想到了,除了那个消失无踪的晏采子,天下还有谁能与楚度分庭抗礼?
    踌躇再三,我还是难以决定是否要道破对方的身份。
    “其实神秘的交点无处不在,能否随时随地进入,才是把握这一天地规律的关键。”悲喜和尚接着道,“这条因果之外的崭新规律,我把它称作共时交点。”
    我喃喃道:“内心感应的天地,与外界的天地在同时出现交汇,简单地说,就是心想与事成之间的凑巧,情与景之间完美契合,梦与现实之间的相互对应,对么?上次你的神识,无不展现出这一种奇特的规律。”
    “交点变化无穷。”悲喜和尚颔首道“屋漏逢夜雨,久旱逢甘霖。不同的心境和相同的外物,交点巧妙也各自不同。”
    我道:“我在大唐听过一个故事,有人梦见自己被一只金绿色的甲虫啃咬,尸骨无存,梦醒后,他为此担心不已,不久忧虑成疾。家人请了一位名有相士为他解梦,恰好此时,窗纸窭窭响个不停,原来是在屋外,一只飞虫正贴着窗纸飞舞,相士撕破窗纸,一把抓住了这只飞虫。说来古怪,飞虫正是一只黄绿色的金龟子,与此人梦中的甲虫极为相似。”
    悲喜和尚欣然道:“看似巧合,实则自有意味深长之处。共时交点,与因果迥然不同。”
    “这就是啃咬你血肉的悲喜和尚。相士对此人说道,随后让他亲手捏死了金龟子。几天后,病人痊愈了。”我深深望着悲喜和尚,一语双关道,“对我来说,开花的沙罗铁树,便是我梦中的甲虫。敢问前辈,日夜困扰你的甲虫,又是哪一只呢?”
    悲喜和尚不动声色:“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闲工夫打探别人?”
    我一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柠真是别人吗?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浴血闯,危在旦夕,如何狠得下心肠袖手旁观?晏采子前辈,找到了会唱歌的石头,你真的快乐吗?”
    空气仿佛骤然滞重,夏日正午的炎风说不出地燥闷。
    “你不也为了魔主之位,抛下甘柠真吗?”悲喜和尚缓缓道,“何况她是为了救你,才自投险地,这是你制造的因果,理应由你了结,别说是区区一个甘柠真,就算碧落赋所有的弟子都倒在鲲鹏山上,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可柠真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能这么对她?”
    “她连最不愿意提及的身世都告诉你了么?”悲喜和尚的神色变得十分奇怪,仿佛五味瓶突然被打翻,甜、酸、苦、辣、咸了他一脸。转瞬间,他所有的表情都敛去,似过眼云烟,他和身影也在云烟中淡去了:“甘柠真是昔日一个名叫晏采子的人的女儿,今日的我,是了无牵挂的悲喜和尚。东莞装修公司你还不明白吗?”
    “了无牵挂?”我心头剧震,恍然大悟:甘柠真兴许是晏采子在北境留下的唯一因果,也等于是他共时交点规律的唯一破绽。斩断最后的因果,晏采子便能彻底圆满自在,突破知微,直达北境从未有人涉足的无上境界!
    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亲手除掉甘柠真吗?我不知道,在晏采子漫长的求道岁月中,这样的念头是否如暴涨的野火,烧得每一个深夜先发抖发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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