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试试。”陈沐沐近前,待看清楚那人模样,生生吓了一跳,“这……”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这病人模样渗人。颧骨高凸,下巴消瘦,整个人身上都没有几两肉,估摸着就一层皮吊着,她敢说她伸手稍微用力一点,就把他全身骨头都给凸出来了。
眼圈青黑,虽没有熊猫眼那么夸张,却实实在在黑得可怕,唇色青紫,整个人呈现出一股仿佛病入膏肓的死气。最叫人心悸的还是,他没有昏迷,此时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瞪着她,宛若俩汪绝望的死水,随时把人给溺毙进去。
他在求死,生无可恋。
陈沐沐观察一番后,得出结论。
那男人直勾勾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脖子也没扭动过一分。
陈沐沐沉吟片刻,问道:“是不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男人不说话,眼睛眨都没眨,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又似乎没有看她,只是散光的眼找不到焦距罢了。
男人不回答,女人替他回答道:“是不能动弹,而且舌头僵硬,也说不了话。”
难怪一心想死,这么个模样,简直跟全身瘫痪没有两样。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时间多久了,你都与我说说,不要漏掉任何细节,否则我无法探出病情。”
女人瞧着男人那惨样,深深叹口气。
“约莫是半年前吧,他说有事出门一趟,我久久等不到他,便寻了人去他可能去的地方找,最后在山崖下找到身受重伤的他。我花了重金寻医,好容易把他皮外伤养好,可内里的伤,却是怎么都治不得。看过不少大夫,都说他身体健在,没有疾病,可是他就是身体僵硬无法动弹,看他这样子,怎会没有毛病?”
女人摇头,愤愤道:“都是一帮庸医,治不好人就各种推脱。时间拖得久了,三个月前,他突然就不能说话了,气色下降,我变卖家产四处求医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无能为力。”
女人抓住她的手,哀求道:“姑娘,你医术高超,就救救他吧,除了你,只怕再没有人能救他了。”
这男人的脉相和情况明显是中毒,这毒名叫“正午夕阳”,极其狡猾,初期看不出端倪,大夫也瞧不出病样,但却在无时无刻破坏生理结构,到后期身体一日日凋零,颓态尽显,直到油尽灯枯,把人活活折腾死。
她没想到古代也有这种霸道狡猾的毒,她也只在友人的生物室看到过。友人告诉她这种毒极其罕见,放在她那个年代都鲜少有,因为毒引稀少,而且现代科学医术都很发达,想要一个人死很容易,想要一个人受尽折磨而死更容易,没必要费时费力去找这种罕见的药材。
不过毒罕见归罕见,最后还是被友人给攻克了。只要这毒还没能把人的生理机能彻底腐蚀,都还有挽救的机会。
她垂下眸子,似笑非笑道:“大婶,都到这境地了,你还有瞒我的必要么?我早跟你说了,若是你不肯说出详情,我也无能为力。”
“你能救他对不对?”女人捕捉到她的神情,激动发问道。
“能不能救,这得看你的态度。我可不是神仙,本来救人已经很难了,你们还遮遮掩掩隐藏病因,恕我难为。”陈沐沐冷着脸道。这女人的话当不得真,若她真那么在意这个男人,寻找了那么多名医,即使不知道病因,有些事情却是会知道的。
那么多大夫都瞧不出病因,说明这“正午夕阳”在这年代也还是稀有毒物。既是稀有,这男人又怎会轻易沾上的?
“我没有遮掩病因,我对宁远的病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女人愁眉苦脸,“看他这般难受,我心里也焦急着呢。”
陈沐沐哂然:“那你可知道,他这模样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奇毒?”
“中了奇毒?”女人喃喃念着,神色很是奇怪,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惶恐惘然。
“你果然知道原因。”陈沐沐摇头,“既然你不愿意把病情说出来,我也不逼你,但没有资源,我无能为力。”
“你想知道什么?”女人的声音开始颤抖,陈沐沐从她的声音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心虚。她不由得转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男人面如死灰,一派垂死之象,但听到他们的对话,平静吴波的眼里,似乎依稀有沉痛浮现。
这里面,难不成藏有很大的秘辛?
陈沐沐沉思着,被女人的声音唤回。
“只要能救他,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人说这话,陈沐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床上男人的眼中看到一丝浓郁的憎恨。
似的,憎恨。
这个女人为了他做了不少事情呢,甚至都跟她下跪了。
这男人怎么还能憎恨她?
陈沐沐心里不解,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憎恨,除非这男人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彻彻底底的混蛋,否则怎么能对在他瘫痪后还依然不离不弃的女人憎恨起来?
既是憎恨,必定有因,想必男人的毒,就是女人害的。
心里虽然猜到几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陈沐沐细细观察女人,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瘫痪的,还有,是谁下的死手。”
陈沐沐顿了顿,嘴角微不可查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应当跟你们有极大的仇恨,才下得这般死手,要看他备受折磨,看着自己一点点瘫痪,绝望死去。”
女人身子猛然一颤,脸色灰白,竟是比床上的男人更加难看。
陈沐沐见她久久不语,哂笑:“怎么,不愿意说?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救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么,这会儿却忘了?”
女人面色死灰,神色瞧上去瞬间苍老许多,干瘪的嘴唇一张一翕,蠕动半点,却依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沐沐摇摇头,沉沉笑了:“看来你对他的爱也不过这样而已了。不过我也只是医者,你们的隐私既不愿意说出,那我便也不过问,这毒我确实能解,但它已经潜伏在你男人体内半年,两个月时间,若是还没找到解药,他必定油尽灯枯而死。”
看着女人越发苍白的脸,陈沐沐心头唏嘘,顿了顿,道:“现在有两种救他的方式,第一,找到解药,第二,找到毒引。”
女人嘴唇翕动,犹豫半响,终于憋出一句话:“既然能解,寻找解药便成,为何还要找到毒引?”
“解铃人还须系铃人,毒引即是药引,若寻不得毒引,便不得药引。”陈沐沐说着深深看了男子一眼,淡淡说道,“我言尽于此,也算对得起你当日的定金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得看你自己。”
“姑娘。”女人一脸愁容拦住她,“一定要拿到毒引么?”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家子有什么复杂的内幕,陈沐沐这时候也不想知道了,她点点头:“没有毒引,他必死无疑。”看一眼身侧那一直安静的小男孩,若有所指,“孩子终究是无辜的,目睹太多丑恶,潜移默化,日后怕是难以成器。”
男孩拳头捏紧,恼怒瞪着她,陈沐沐不为所动,转身离开。
“我知道怎么做了。”女人再度拦住她,神色颇有为难,“姑娘,近日我要出门办一些事情,我丈夫和孩子,你能不能收留一些日子?”
“不能。”陈沐沐毫不犹豫拒绝,“我们年纪尚轻,涉世未深,有些浑水没必要趟进来,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趟。”
女人怔愣住,良久看着陈沐沐不语。
“你是聪明人,我跟你非亲也非故,甚至你们还曾经想要加害于我,我对你们也算仁义尽至,实在想不出冒死帮你们的理由。”陈沐沐面无表情,说出的话也无情至极,“你且记住了,两个月,你男人只有两个月时间。”
“我给你们五百两银子。”女人踟蹰咬牙说道。
“钱,买不了命。”陈沐沐眼里闪过一道阴郁,说罢不再顾及几人神色,带着陆锦丰匆匆离开。
离开客栈后,陆锦丰一脸所思问道:“陈沐沐,你也看出来他们是个麻烦了?”
“若不是麻烦,也不会招惹那样的毒。”陈沐沐哂然,“起初我还想着帮忙一些,毕竟拿人手短,可最后,她却拿了五百两银子换我照顾那个男人和孩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女人想要保护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愿意开出一笔天价给他们做保护费,这不稀奇。稀奇的是,明明他们有钱,何以住在那么破烂的客栈里?
除非逃避仇人的追杀。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那女人一家的仇人能把人逼到不敢住正经客栈,必定不是良善之辈,她和陆锦丰两个种田人,没事掺和进去,若对方的仇敌是那种江湖上刀口饮血的绿林,她和陆锦丰以及李氏以后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了。
陆锦丰睨她一眼,颇为欣慰:“原来你竟看得这般通透,还以为你被钱财迷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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