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一叶:望见天梯》第二十三章 搅浑了一缸水

    大报小报的连篇报道,杨改改成了省建八公司的红人。
    但是,改改自己却不欢迎这种采访。
    当采访她的记者问到她为什么刻苦专研技术,她回答:“只有技术过硬才是铁饭碗。”这是她爹爹对叶西说过的话,她今天就引用了她父亲的语录来回答记者。记者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启发她说:“你学习的动力难道不是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中国吗?”杨改改反问记者:“自己不自强,国家能强大起来吗?咱老百姓,首先得把自己的事做好,把自己管好,才对得起师傅、对得起工友,对得起省建发给我这一份工资,当然,也才对得起咱们的国家。”
    就连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她自己想起来的,是她和叶西一起过日以来,他们相互启发产生出来的思想。记者又启发她:“当你和日本专家竞赛的时候,你是不是一心要为国争光,显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杨改改回答很简单:“我只是不服输。”
    记者对杨改改的回答很是失望。
    但是,记者很是敬业,他还要锲而不舍的深挖:“杨改改同志,在班组里,你总是抢脏活累活干,深夜了,里还偷偷练技术,加班干活,你不觉得吃亏吗?”
    “我不抢着干点活,我就亏欠师傅和工友了,他们都比我技术强,都比我年纪大,数我技术差,数我年轻,我再要偷个懒,那就是我人性有问题。”
    双方软磨硬泡,杨改改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她还惦记着班组里今天没干完的活呢!记者也觉得再也挖不出啥闪亮的材料,只好准备回去再凭自己的想象加工文章。
    采访结束时候,杨改改郑重提出要求:“记者同志,我可以提出个意见吗?”
    “当然可以啦,杨改改同志,你有想法就尽管说。”
    “请您不要过分的表扬我个人,我们组的工作是大家一起努力干出来的,没有大家齐心协力,即使我自己有三头六臂,工程上这么多的活,我一个人干得完吗?”
    “好的,好的,您的谦虚精神,值得发扬。”
    很快,省报在显要位置发表了杨改改先进事迹的长篇报道,在那篇报道里,杨改改成了一个怀揣崇高**理想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先进人物。她刻苦专研,她的技术水平甩掉了班组老师傅好远。她包揽了全部累活重活。她对侵略我国的日本鬼子心怀刻骨的仇恨,民族的仇恨给了她极大的力量,在和日本专家的技术竞赛中,她战胜了貌似强大的日本专家,为祖国争取了荣誉……
    公司政工科、宣传科联合通知,要求全公司各工种各班组积极学习这篇报道。
    杨改改自己在班组里看到这篇报道后,她就恨不得地上马上裂个缝,她好立即钻进去。
    她满脸通红,她无地自容,她成了一个说谎的孩子。
    她没法面对自己的工友们。她气愤的把那份报纸撕了个粉碎。
    她粗口骂人了:“他妈的,简直是无中生有,造谣!造他妈的谣!”
    她把报纸撕了个粉碎,向空中一扬,望着随风飘扬的纸屑,班组里的工友各有心事,平时嘻嘻哈哈、随随便便的同事们,大多保持了沉默;平时挤在一堆打打闹闹的几个姐妹,只剩下一个叫李景的坐到她跟前,不言不语的靠在一起,久久地沉默着。
    李景的老家也在唐尧县,只不过李景的家在山下平原,杨改改家在山里,因为是老乡,李景和杨改改一直都走的近乎。
    那天的班组学习,不欢而散。
    只有李景挽着改改的手腕,送改改一起回家。
    李景和改改一起走进家来,见到叶西也在瞅着同样一份报纸发愣,改改上去就抓过那张报纸来撕,撕了不解气,还把纸屑丢到炉子上烧掉。屋里立即飘荡起一股纸墨的气味。
    送改改回家来的李景是班组里最小的女孩,比改改还小四岁,但是比改改还多一年工龄,她是父亲退休接她父亲的班进公司来的,小小年纪就出来工作了。
    组里六个女工,平时短不了到改改家来玩,碰上星期日,也有一齐到改改家来聚餐的时候。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六个女人在一起,像是有多少事笑不够似的,有多少话说不完似的,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聒噪的叶西耳膜都疼了。但是,因为她们是和改改天天在一起的工友,叶西还是尽心尽力的发挥他的厨艺。
    吃了叶医生的做的饭菜,没有一个不夸好吃的,都想要为再次来撮一顿打下基础。
    唯有那个最小的李景,只是微笑着斯文的吃饭吃菜,吝啬的不给一句夸奖。
    女友们每次来玩的时候,都落不下李景,每次来了后,李景都好像只带耳朵不带嘴。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面带微笑,一群人的说说笑笑中,几乎就听不见她说一句话,她来过多少次了,叶西还没有机会和她直接说过话,只知道她叫李景。
    因为这次只有李景陪改改家来,叶西便打招呼说:“李景,这篇报道给大家添堵了吧?”
    李景还是面带微笑,轻轻的回答:“说不好,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李景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只是往改改身边靠的更近了一点,似乎她要为改改分担一点什么似的。
    李景留下一起吃了晚饭,又和改改挨着坐着听叶西和她们说话,她觉得自己不用多说,只要和杨改改热热乎乎的待在一起,就足够了。
    第二天,组里有人背后议论说:“她自己不说,人家就会那样写?”
    正好李景在场,轻易不说话的她说话了:“改改姐平时啥样人咱不是不知道,啥时候,她不是说的少,干得多?你们听见过她那么夸夸其谈过吗?作文嘛,老师不是要我们加工吗?你写过你遇见地主富农要放火烧庄稼,你勇敢的呼喊社员来抓坏人吗?你写过你帮烈军属砍柴吗?写过吧?可是你做过那些事吗?没有吧?可是你不那样写,就得挨老师的批评,作文就不及格。
    记者也一样,他不瞎编,他的文章就上不了报。
    改改姐为这些瞎编都快气疯了。你们说,我们是该相信改改姐还是相信那个瞎编的记者?我们该和改改姐分心吗?”
    这个不长嘴的闷葫芦,这个从不多言多语的小妹儿,今天说的话比她一年说的话加起来还多,这些话,把大家心头的一缸浑水,澄清了,大家开始客观的分析。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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