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一叶：望见天梯》第二章 杨改改做了个噩梦

    回家后，她斜靠着被垛，想开了心思。
    三个月前，杨改改还是公社荆编厂的工人。这个荆编厂是在公社书记贾保卫的倡导下成立的。
    按说，贾保卫要时刻警惕和资本主义道路划清界限。贾保卫他心里嘀咕，荆编是副业，不是种庄稼，种庄稼是不会犯路线错误的，荆编是为了赚钱，只要和钱挂钩，就会有资本主义的味道，他担心会被人抓住资本主义的尾巴。那样，他这个公社书记的位子就得让给别人了。
    可是，他又奈何不得初中毕业的儿子贾敬东的纠缠。
    本来，贾保卫有权力在征兵的时候，让他儿子当兵去。当兵是当时农村青年跳出农门的最好出路。
    偏偏贾敬东还是死活都不愿当这个兵。他迷上了荆编厂这件事。
    成立荆编厂也不是他贾敬东自己的天才创意。是在他上初中的那个镇上，就有区供销社属下的一个荆编厂，厂子里的工人是清一色的姑娘。他和几个同学闲逛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荆编厂。
    贾敬东感兴趣的不是荆编厂的产品。那担土的土筐、拾粪便的粪筐、搂柴火的背篓，他都熟悉，他毫无兴趣。
    他看不够是那一群穿红着绿的嘻嘻哈哈的年轻姑娘。
    只要一有空档，他就和同学一起，或者干脆就他自己一人到荆编厂周围转悠。时间长了，他甚至都认清了她们一个个的模样了。可是，她们谁都没把这个小屁孩当回事，还时不时的拿贾敬东那个贼头贼脑的模样取笑一翻。
    他恨恨地在心头发誓，下来也要他老爹在公社成立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荆编厂，由他来当荆编厂的厂长。
    搁不住儿子的纠缠，贾保卫趁到区里开会的时候，请教区供销社的刘主任，刘主任说：“荆编厂的产品都是为解决农业学大寨生产的需要，赚的钱归供销社集体所有，算不上资本主义吧？再说，我们也向县社写了报告，有备案的。”
    贾保卫趁机说：“刘主任，我们公社也成立个荆编厂，你看行不行？”
    刘主任说：“可以是可以，但是，区社不给你们出资金，盈亏你们自己负责。”
    公社的荆编厂由公社的供销社出资办起来了。
    厂名叫：“王庄公社红色娘子军荆编厂”。
    这个厂名是厂长贾敬东的创意，他自诩为党代表洪常青。
    公社的有线广播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这个特大喜讯:“特大喜讯！特大喜讯！在战无不胜的***思想指引下，为支持农业学大寨，保障共给，我公社红色娘子军荆编厂隆重成立了。为保证工人阶级的革命性，保证工人队伍的纯净性，招收工人的条件如下：
    1、年满18岁的女青年；
    2、身高一米六五以上；
    3、五官端正漂亮；……”
    这个招考条件是一条一条的由厂长贾敬东拟定，又经过公社办公室陈主任修饰形成的。
    听到招聘公告的人们，便有人偷偷议论：“这是在招工吗？是书记公子选妃吧？”
    偷偷议论也是不行的。据说，这个偷着议论的人被告发了，公社武装部长带领民兵押着这个人游街三天：那个人脖子上挂了一个‘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牌子。
    荆编厂成立快一个月了，贾敬东这个厂长，整日忙着要厂里的姑娘这个去谈工作，那个去谈心汇报思想；有陪他一同出差到外地推销产品的；有陪同他招待客户吃喝的；总之，贾厂长闲着的时间不多。
    他的办公室不在厂子院子里，是在公社的后院一个独立小院里，叫去汇报谈心的人，一去就是半天一天的。
    没过多久，只要是叫到谁谈心谈工作，谁都胆战心惊。
    当然，也有那心里盼望着厂长召唤的人。
    有一次，贾敬东招呼杨改改说：“改改，你也该汇报一下你的思想情况了。”
    杨改改俏皮的说：“哎呦喂，贾厂长，你不提我还忘了！我哥来信说我的思想太落后了，太不叫话了！说他这几天要专门回来，带我去你爸爸那里当面检讨，要书记狠狠的批评我教育我。贾厂长，今天我的检讨还没准备好，就等等下次一起进行吧！”
    杨改改煞有其事的一番话，让厂长碰了个软钉子。贾敬东无可奈何，蔫头耷脑的走了。
    但是，贾敬东心里放不下杨改改。
    一天，午饭时间，贾敬东踅摸到蹲在院子吃饭的杨改改跟前，放下半碗红烧肉小声说：“改改，顿顿都是萝卜白菜，改善改善生活吧。”
    不等贾敬东离开，杨改改就大声喊：“厂长关心大家生活，这不，给大家送肉来了，吃肉来吧！”
    她端着肉碗，挨次分给大家，最后，自己一块也没剩。贾敬东只得接过杨改改洗过的空碗讪讪的走了。杨改改就这样，见招拆招，软硬不吃。
    荆编厂的工人，每月有12元的工资，这一月的工资，比在地里日晒雨淋一年的工分收入还多，有些人是为了这12元，忍受了屈辱；有的是遭受恐吓不敢声张；还有的是因为厂长的美好许诺而心存向往；种种原因，种种条件，使得这一软弱无助的群体不敢发声而强咽苦果。
    唯独杨改改——这个被贾敬东按漂亮程度评分，100分还得再加10分的杨改改，他想挨挨不着，想近近不得。
    他不敢给杨改改来硬的，不是杨改改有个当村支书的舅舅，一个村支书，当不当得成，那只是他爹贾保卫一句话的事。
    厉害的是，杨改改的哥哥杨德成是驻军的一个团长。
    团长也没什么了不起。
    放在别处，贾敬东也不鸟他，关键是，这个杨德成在县直机关支左，而且是支左工作组组长。
    这就不一般了，在那个特殊时期，县领导是得看看杨德成的眼色行事的。
    杨德成早从家人的口里知道了些贾保卫贾敬东父子的德行。
    前些日子，杨德成和县领导来公社检查工作，贾保卫总是想寻机会和杨德成拉拉老乡关系。而杨德成顾左右而言他，不给任何空子。
    杨德成跟县高官说，要看看他在荆编厂做工的妹妹去。
    贾保卫颠颠的在前面引路，心急火燎的对身边的办公室陈主任说，快去叫敬东来汇报工作。
    陈主任此刻不得不实话告诉书记，贾敬东一早就找他开了公社的证明信，陪一个女工去县里妇产科做人流手术去了。
    贾保卫恨恨的吐了口痰，只得自己代替“因公出差”的儿子给县领导汇报荆编厂的工作。
    他的一、二、三、四条的，头头是道的汇报没人注意，倒是县高官在亲切的询问杨改改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杨改改有这样一个哥哥，厂子里的姐妹们好生羡慕哟！
    但是，哥哥杨德成鞭长莫及，他还是没有保护好他的妹妹杨改改。
    杨改改做了一个噩梦，是一个她极力要解开而解不开的梦。
    这个梦是真是假，真是梦还不是梦，杨改改一直没有破解。
    但有一个人能够破解，这个人就是荆编厂的工友，和她床挨床的陈小艳。
    陈小艳牺牲前，告诉过她，要为她解开这个梦。
    可是她牺牲了，不能够亲口为她解开这个梦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