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编史》第十七章·愁情莫托三青鸟（下）

    蟒蛇真的成了阿央枯本人了。她此时应当已经落到了食道的底部，瞬间就会被泛着酸味的胃液杀死，变成泡沫和碎屑。
    莺奴哭着躲在蟒蛇缺了一颗牙的槽里。她下了决心要将蛇奴从轮回中救出，最终只是得到这样的结局。阿央枯也落进深渊去了，狐狸也落进深渊去了，她谁也没有帮到。
    而且若是再让她遇到下一个、再下一个，她自己又会不会落进深渊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蟒蛇还在痛苦地摇晃着体，将莺奴从那藏之处甩了出来。这一摔之下，莺奴直接从大张的蟒口中飞了出去，整个子拍在三人合抱的大树上。她连着听见数下骨折的声音，落到地上的时候，发觉自己一双腿已经被摔成了几截。肌失去了骨头的支撑，软绵绵地扭曲着，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像一条长着双尾的蛇了。
    但她早就觉察不到任何痛感，甚至在这样的重伤下，还稍稍庆幸着手臂的骨头还完好无损。莺奴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剧烈晃动着头部的蟒蛇，它仿佛中毒一般机械地来回撞击着两旁的大树，将树林扫出一片扇形的空地来。就这样反复拿体扫了一会儿，更是把肚皮整个翻卷起来，长尾所及之处一片狼籍。
    蟒蛇不能发声，无法用痛呼表达自己的煎熬；但这庞然巨物的挣扎，就像天神受苦而卷起海上的波涛，这巨浪能使海底为之震动、令云雾为之下雨。
    难道阿央枯是一颗能使人入喉即死的毒药吗？
    莺奴支撑着体向远处爬了一段，使自己落在安全的地带。她在远处继续看了蟒蛇一阵，不知是快要被毒死还是翻滚得累了，它逐渐停止了摇动和伸缩，一双鲜黄的眼睛睁开，向莺奴这方望来。
    莺奴吃了一惊。如果蟒蛇不死，还想要攻击她的话，以她现在的体状态是无法抵御的，只要蟒蛇用信子轻轻tiǎn)她一下，她能马上毙命。但比起如何死，她更好奇自己是否会死。如此惊人的巨物为何会对如同蝼蚁一般的食物感兴趣？蟒蛇会吃她么？
    若是已经长到这么大，世上什么畜都已经喂不饱它，马也不能，牛也不能，象也不能；它只能靠着风、溪水和月光为食，这才是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粮。
    长到这一步，蟒蛇就应当变为神。
    于是莺奴一动不动，停在那里与蟒蛇对视着。巨蟒的眼神变得安静，仿佛阿央枯也能被驯服。它休息了片刻，便开始挪动体，肚腹在乱横着残木的林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莺奴这才明白蟒蛇方才并不是盯着自己，而是想向着她后的那方深湖爬去，那附近大约是它与蛇奴常常栖息的地方。
    她忍受着锥心蚀骨的剧痛向一旁挪动，生怕自己挡在了蟒蛇的路上；她的双腿软得不能屈伸，只能靠上半拖着。她这爬行的模样也像是一条小蛇。任谁都不可能对此等巨物不敬。若是被这样披钢戴铁的神踩一脚，她就会当场死去了。
    莺奴喘着气躲到大树后面。体才靠住树干，蟒蛇的肚子就擦过了她方才的位置，向着更远处爬去。莺奴也想去看看这样的神灵会栖息在何处，所以趁着蟒蛇还未彻底离开，抓住了它向自己藏之处甩来的尾尖，用力攀着它的鳞片，随它一起靠近湖滨。
    蟒蛇爬行时，尾尖摆动得最为厉害，但所幸莺奴的双臂没有受伤，还能勉强支持她停留其上。她咬牙坚持到蟒蛇的体静止下来，抬起头看时，发觉它盘卧在了湖边的草和沙里。
    它缓缓盘拢体，将尾尖收纳在了体的中央。莺奴攀在尾上，就像安坐于王座一般，俯视着这蠢笨的神。只见它安然躺着，把巨大的头伸出在外，对着雪白月亮呆呆遥望。蟒蛇看起来如此安静，莺奴本以为它在休息，但片刻之后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颤动似乎正从它的体内传来。
    她如今上的骨头半数都碎了，疼得无法移动体，更不能离开蟒尾去看底下的形。这阵诡异的颤动从蛇腹中绵延不绝地涌来，像波涛一般起伏来回，她甚至能感觉到蟒蛇浑的肌都在收缩着；但她用尽全力伸出头去探看，仍然找不到这阵波动的来源。
    这样的波动持续了快有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变弱。那之后蟒蛇又在沙里呆了一阵，慢慢地松下体，头颅摆了一摆，朝着湖中探去。它一将盘卷的子解开，莺奴就随着尾端被甩回后头。她的体被巨大的惯拉扯着向后撕扯，用了最大的力抓住尾上的鳞片，才十分惊险地保持了平衡。尽管危急，但她还是首先转头去看它方才躺过的沙坑，想知道方才那阵诡异的震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看见白砂上残留着洪水般晶亮的黏液，底下是山丘般雪白的蛇卵。
    莺奴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惊异得手都快要抓不住鳞片，差些从蟒蛇的尾上滑落下来。她这才忽然想起阿央枯说，蟒奴去世的时候，便是怀着孕的。
    五年怀胎，她终究把这一胎生下来了只不过不是有手有脚的王子，而是一生都只能用肚子行走的爬虫。
    蟒蛇产完卵，休息够了，便悠悠地向着湖水里游去。莺奴知道有蛇蟒会游水，但不知如此庞大的生物要如何浮于水上，于是始终紧抓着它的尾巴，想要看看它该如何行动。但蟒蛇入水，似乎并不打算从水面越过水去，而是慢慢浸到了水里。莺奴抓着它的鳞片，自然也随之潜入湖中。
    她从两年前在聚山的深潭里就知道自己在水里可以呼吸，因此并不害怕；她怕的只是这水中太过幽暗，她会跟丢了蟒蛇。
    但她还从来不知道蟒蛇也能潜入水中。
    它入了水，子在湖中舒卷摆动，宛若蛟龙一般。大约潜到水面上的光线足够幽暗时，莺奴便不能再分辨蟒的去向。还在担心自己会被它带去湖底，而那里或许就是未知的地狱；正在这个时候，她发觉蟒蛇的体开始怪异地卷了起来，而这个动作绝不是游泳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