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相府,西苑。
已过七十的老夫人,经六年前那一场变故之后,身体是大不如前,有时候神智也有些犯糊涂,常常连颜玉朗都不认识,更别说是其他的孙子孙女了,但今日她在看到颜薇尘的那一刻,她仿佛就像是重新回魂了般,一下子就清醒过了来。
颜薇尘换上了一套水蓝色衣衫,梳着简单的云髻,抹去了男儿装扮的粉饰,素颜清美,看到老夫人那满头的白发,她眼中微带泪光,慢步跪在了她的面前,轻声喊道:“祖母!”
“尘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老夫人眼神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好了,等颜薇尘走进,她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样子,听到这声久违的‘祖母’,她不自禁的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颜薇尘的秀发,激动却又隐忍的说道。
“孙女不孝,让祖母为我担忧了!”,颜薇尘握紧老夫人的手掌,歉疚道。
老夫人摇头道:“你安然无恙,便是对我最大的孝道!”
两祖孙多年未见,这一见,难免泪眼婆娑,老夫人这屋内一众旧人,还有颜温书与小诺,都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儿媳来给母亲请安!”,一道尖锐的声音,却是打破了这温馨重聚令人感动的画面。
身穿紫红色繁复长裙,周身戴着华贵首饰的相府夫人——牧青青,气势嚣张的带着一众侍女家仆进了屋内。
以前,这相府都是老夫人管理的,她说一不二,崇尚节俭,与娇惯出生的牧青青想法完不同,牧青青心里对老夫人一直都是颇有微词的。
而自老夫人身体不大好之后,这家中的主权就数落到了牧青青的手中,当初她在老夫人那受得气,她都是想要一一加倍还给她。虽然碍于最重孝道的颜温朗,不能明着面的欺负老夫人,但私下里,她对老夫人可是完不客气的,对这西苑一众人,更是不放在眼里。
今日,听下人说颜温书带着颜薇尘来给老夫人请安,牧青青就立马坐不住了。
一来,她对突然官拜如此高位的颜温书很是嫉妒,她自己那两个儿子,到现在也不过是四品官员而已,想来差距不是一点而已。
二来,这颜薇尘,一向来是牧青青的眼中刺肉中钉,当年,牧青青就觉得颜薇尘最会给她添堵,她那永远自信随意的样子,好像是永远高过这府中另外所有的小姐般,当然也是包括牧青青那三个宝贝女儿的。
而现在,她不过是一个罪女,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却已经成了当朝皇妃,牧青青自是要来看看现在的颜薇尘到底是有多么的可怜,多么的落魄。
“这不是薇尘么,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啊!”,牧青青像是根本不知道颜薇尘一般的惊讶说道。
颜薇尘已然止住了自己的眼泪,起身对着牧青青行礼道:“见过大伯母!”
牧青青仔细端详着颜薇尘,脸上得意的表情多少掺合了点失望,没想到在那种流放的鬼地方待了这么多年,这颜薇尘却还是一点未变,依旧是肤白玉嫩,虽是消瘦了不少,但同样的长高了不少,身姿亦是别有一番风味,整个人的气质更胜从前。
越看,牧青青心中就越是郁闷。
“薇尘这一次你能回京,你还真的好好感谢温书才是呢!”,牧青青忍住怒气,笑的妖媚道。
看着她这幅样子,颜薇尘心里却是觉得好笑,这大伯母也都是四十有余的人了,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妙龄少女的姿态,她还真以为天下的人都像是她夫君那样吃她这一套。
颜薇尘还未开口,颜温书就已经反驳道:“大伯母此言差矣,四姐救过我那么多次,怎么算,都应该是我谢四姐才是,怎么能让四姐反过来感谢我呢?”
“温书你的记性还真是好呢,那么多年之前的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情都还记得如此的清楚……”,牧青青颇为不屑的笑说道。
她口中所言的芝麻绿豆小事,对颜温书来说,可都是九死一生之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颜温书平日里也不是这般逞口舌之快的人,只是看不惯他大伯母如此盛气凌人般的模样,尤其是对待颜薇尘之时的嘴脸。
“大伯母说笑了,小侄今年才十六,若是现在这记性就不好了,那老了可该怎么办呢?”,颜温书语气没有丝毫不敬之意。
牧青青就觉得这话是暗指她年纪大了,是在讽刺她,刚忍不住想要发作,却听老夫人开口道:“是啊,要是这般年纪就记不了事了,那到我这年纪,可就真的不中用了呢!”
“青青啊,快去吩咐人准备膳食,我要给我的宝贝孙女接风洗尘!”,老夫人眼中似乎只有颜薇尘般的说道。
“娘,你是又糊涂了吧,这才什么时辰啊……”,这些年,老夫人时常犯糊涂,趁着颜玉朗不在的时候,牧青青对老夫人的言语都不会太过尊重,自然而然,说话便就成了这个样子,即使今日颜温书在,她也不经意间就如此说话了。
颜温书当即就冷声道:“大伯母,你怎可说祖母‘糊涂’呢?”
这颜家,除了颜薇尘与自己的生母,颜温书就只在乎老夫人了,牧青青在他们的面前都敢这样对老夫人说话,真不知道这些年,她趁着众人不在的时候是如何无礼对待老夫人的。
前几年,毕竟府邸不同,颜温书自是不能时常来探望老夫人,大多的时候都只有家宴之时才能看到老夫人,当着颜玉朗的面,就算是老夫人真的犯糊涂了,也不曾见牧青青这般态度,现在想来,还真是自己高看了这位大伯母的品性。
牧青青脸色略是难堪,硬着头皮道:“你祖母本来就犯糊涂,我又没说错什么!”
“夫人,你刚才说了什么?”,身后一道深厚的声音突然想起,差点吓得牧青青双腿一软,她也是没想到进宫去了的老爷会这么快的回来。
“老爷,我没说什么啊!”,牧青青柔声细语的回道。
她就是觉得无论是颜温书还是颜薇尘,任何之一说的话,颜玉朗都是不会听入耳的,所以她才有恃无恐。
颜玉朗进宫回来,一听到颜温书带着颜薇尘来了老夫人这儿,就疾步走了来,没想到这刚到门口就好像听到了刺耳的话语。
颜温书与颜薇尘相视一眼,都知道自己无论说些什么,对颜玉朗而言都是微不足道,于是只相继道:“见过大伯父!”
颜玉朗的视线似乎有意避开颜薇尘,只对上了颜温书的目光,轻嗯了声。
“玉朗啊,青青刚才是没说什么,就只是说我老糊涂了而已!”,老夫人像是清醒又像是糊涂的说道,言语之间没有丝毫怪罪牧青青的意思,而可这话,别人听去,自是觉得牧青青目无尊长了。
颜玉朗听了,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狠狠的瞪了瞪牧青青,然后急忙上前对着老夫人道:“娘亲,是青儿唐突您了,孩儿代她给您赔罪!”
老夫人一脸不知所谓的拉着颜薇尘的手,问道:“四丫头啊,你大伯父刚才说了什么,你祖母耳朵不太好使了,你再说一遍给祖母听听!”
颜薇尘凑到老夫人的耳边,再重复了一遍刚才颜玉朗所说这话。
“哦,不过是说我糊涂而已,青青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老夫人听清了之后,一副更是觉得这只是‘家常便饭’的小事而已,是颜玉朗太过小题大做了。
这话就等于再继续打着牧青青耳光。
牧青青忙言道:“老爷,我没有,一定是娘记错了!”
如此大声,这一次老夫人自是听得清楚,一脸疑问的对着身旁两个颇为年长的侍女问道:“阿锦啊,月华啊,大夫人没说过么,难道又是我记错了?”
阿锦年三十,是从小就跟在老夫人身边的,算是老夫人养大的,跟半个女儿似得,她对老夫人自是忠心非常。
而月华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时间就更久了,人情世故更是懂得。
两个人默不作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代表并不是老夫人记错了。
牧青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结果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哦,对了啊,四丫头肯定是饿了,你们还不快去准备准备啊,我都说了我要给四丫头接风洗尘而了,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一动都不动呢?”,老夫人无视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像是突然想起来般,拉着颜薇尘的手忙道。
“还不快去准备!”,颜玉朗对牧青青一向宠爱,有时候她做些过分的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在自己娘亲面前,他可从容不得牧青青有一丝的放肆,没想到她还是没有做到。
尤其今日,她在颜温书面前都不知道收敛,看来这些年是他太过纵容了,颜玉朗看着自己越发年迈的母亲,心里也越不是滋味。
愧疚之心,嫉妒之心,让他总是不能那么坦然的站在他母亲的面前,而现在,他似乎愈发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子了。
虽然颜玉朗的声音中听不出过多责备的情绪,但是看着他的眼神,牧青青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乎,也是不再多狡辩什么,急忙下去安排膳食了,心里对颜薇尘更是不喜,若今日不是颜薇尘要来相府走一遭,她又岂会惹老爷生气呢?
“母亲,我还有事要办,就不能陪你了,温书,你好生陪着你祖母,晚些时候再回去吧!”,颜玉朗的视线始终没有看颜薇尘一眼,只对着颜温书温声说道。
颜温书应答称是。
老夫人现在眼中只有颜薇尘一人,也是不在意颜玉朗在与不在。
而当颜玉朗走出大门的那一刻,颜薇尘却是抬头朝着他看了一眼,眼中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颜温书心里明白,若要说四姐对大伯一点恨意都没有,那定是谎话。至于大伯这么不敢面对颜薇尘,是不是因为愧疚,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就都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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