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接受残疾事实的,不是他、也不是她身边的其它人,而是她自己。
她不停的想要激怒他,除了忍不住的脾气之外,还想通过他的怒气来提醒自己是个残废的事实--你看,你是个残废,最爱你的秦沐阳都受不了你了,残废的你再不会得到别人的宠爱了。
她说她迟早会被自己作死的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却带着一丝让人不忍看的快意,好象盼着爱人的厌弃,让她有放弃的理由。
人在接受别人灾难的时候,往往很容易,不过是一分悲悯、两分心疼、三分援手而已,而她自己--人生却从此完不同。
“被破坏的东西越美好,我们往往越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接受。”
无厘头的一句话,突然在他脑海里回响,却又不可避免的让他又想起,宝儿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的那些完美瞬间……
*
自从宝儿出事后,秦沐阳就没再回过家。当然是因为太忙,忙于照顾宝儿的同时,还要处理公司的事情。
当然是因为……
站在门前的大院里,别墅里透出来昏暗的灯光,早不若记忆中的家:每天晚上,总如钻石般的璀璨耀眼,彰显着费城第一钻业的地位与奢华。
什么时候开始,父母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灯光,再不会彻夜明亮了?
*
“沐阳?你回来了。怎么站在院子里,快进去吧。”
“路过的,还有事,不进去了。”
*
秋姨的笑脸依然朴实温暖,可秦沐阳在看见打开的大门时,心里却有一股莫明的慌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可看着那扇进出过无数次的门,隐隐感觉里面藏着的某些秘密,或许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愿面对的。
当他将车停在新买的别墅前时,看着明白的灯光下,工程队进进出出的忙碌的身影,心里那股烦闷和慌张的情绪才慢慢散去。
想想以后和宝儿就生活在这里,心里就变得无比的宁静。
*
“秦先生,这是货品清单,已经都按您的要求安装好了,您验收一下。”
“好,辛苦了。”
“秦先生,您之前订的家具是按那边别墅的设计来配的,放在这边,倒和原有的装修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临时过渡一下,那边装修好了搬进去的时候,我妻子搬过去的时候,对这些家具也就熟悉了。”
“临时过渡……”
“余下的明天可以到位吧?”
“可以的,已经都安排好了。”
“谢谢。”
*
一套家具而已,如果金钱能换来宝儿的健康如初,他愿为此用尽所有的金钱。
安装工人部退场后,秦沐阳一个人在别墅里呆了一整晚。
不去面对那些若隐若现的事实、不去面对宝儿的歇斯底里,一夜的安静,他觉得自己大约又可以多支撑一些时候了。
他不能让自己倒下,他倒下了,宝儿就真的会跨了……
*
冬日的清晨,总给人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感觉。
修雅拖着行李箱站在别墅的栅栏外面,看着穿着工装在院子里整理杂物的秦沐阳,只觉得他比这冬日的晨曦更加温暖。
温暖得……很容易让人心动。
修雅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莫明。
“秦沐阳。”修雅拖着行箱走进院子里。
“小雅,你过来了。”秦沐阳直起身体,脱下手套后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了她的行李箱:“这么早,几点的航班?早上去过医院了吗?”
“10点。”修雅打量着别墅的院子,笑着说道:“不是宝儿喜欢的风格。”
“没办法,买的一对老夫妻的,也来不及改造。”秦沐阳点了点头。
“现在尽量依着她一些,别和她计较那些脾气与不经大脑的话。”修雅在大门前停下脚步,看着秦沐阳说道:“其实每次看到她发脾气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遭遇这一切的人是我,我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修雅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真是无法想象。”
“怎么会和她计较。”秦沐阳回身眯着眼睛看着阳光照过来的方向,轻缓而温柔的说道:“我和她之间……比爱情更温和、比亲情更深遂、比友情更浓烈。十几年的相处,我们彼此都太了解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修雅侧眸看他,心里只觉得突然空了一下,却又不知这感觉因何而来。
*
是的,裴雅因为请假的时间已经太长,老师发邮件来提醒她,如果不及时复课的话,选修的几门课这两个月的小测成绩都没有,她的期末GPA分数将很难拿到A。
这封邮件不可避免的,也同时发给了她的父母,所以她现在也是不得不走了。
“对不起,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秦沐阳看着她,真诚的说道。
“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为你才回来的。”修雅笑笑说道:“早上我没去看宝儿,怕她伤感。毕竟……她对我也有些依赖,而且她现在不能回学校上课。”
“也好,等她问起再说吧。省得见面告别太伤感。”秦沐阳抬腕看了看时间后,对修雅说道:“你坐一下,或者随便看看,我换身衣服送你去机场。”
“好。”修雅点头,冲着秦沐阳微微笑了笑。
在秦沐阳转身上楼后,修雅并没有随便看看,而是安静的坐回到沙发里,眼睛盯着大门外随风摇曳树叶发着呆。
其实,除了父母和老师都在催她回去,她自己也确实打算回去了。
这两个月经历得太多了。她想,可能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经历这么多……阴谋、爱情、人生无常。
她其实有时候并不能坦然面对裴宝儿。
她总在想,如果订婚前一晚她不坚持搬到酒店去,会不会不发生这些?如果当时她能听懂秦妈妈的话,而劝宝儿不订婚,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订婚当天,她坚持陪在宝儿身边,会不会两个人都是轻伤?
如果……
她们三个人一起离开酒店,最后她和小青完好无损,而宝儿却变成了残疾,就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却觉得自已当时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事情或许不会象现在这么糟糕。
每次看到宝儿平静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好过一些;每次看到宝儿歇斯底里的闹的时候,她的心里难受得要命,恨不得拿刀子划自己一下才能缓解。
她想,她是该走了,她怕这样的压抑会让自己发疯。
或许,她还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否则迟早象小青一样,
真的疯了。
------题外话------
1,修雅的反应在心理学上叫做幸存者负疚,如大的天灾人祸中,幸存的人都多少会有些心理问题,很多会不顾一切的做善事,就是这个原因。
2,修雅的这种心理,对后来三个人的关系状态,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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