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六七

    热水从头上浇下，洗刷掉陆雱一身的酒味，他没有喝酒，但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其他人的酒味。
    陆雱挤了点洗发水在手心里，随意地在头发上撸了几下，又洗掉了。
    他双手撑在墙上，脑子开始回顾今晚的一切，像是黑白电影一般，各个人物和情节都十分生动。
    3个小时前。
    在包厢里见到孔瑶，陆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就像见到了一个普通的老同学。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懒得应付，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肖显的下落。
    肖显是推翻陆叁原诈骗案的关键人物，但是这么多年，陆雱都没有查到关于肖显这个人的蛛丝马迹，他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陆雱不想见孔瑶，但孔瑶说她知道肖显的下落，那他就必须得出现。
    可孔瑶显然不打算直接告诉他答案。
    “这么直接的么？你都不问问我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孔瑶拉过陆雱旁边的椅子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失落。
    “你看起来很好，所以我没必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浪费彼此的时间。肖显到底在哪里？”
    “对你来说，关心我都算浪费时间了，所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么？”孔瑶语气很惋惜，脸上的表情我见犹怜，这是她擅长的表情。
    孔瑶变了，变得更加成熟，但她性格里的那份骄矜还是没变，看人时总是充满了一种自上而下的优越和自信。
    陆雱年少时，恰恰喜欢她这份优越和自信，而现在，他只觉得虚伪。
    当初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一声不吭选择转身离开的是她，现在回来问这种问题的也还是她。她到底是觉得他有多贱，才会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陆雱的眼睛眯了起来：“我认为，问这种问题，是对我们彼此的侮辱，你觉得呢？”
    孔瑶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不留情面，但她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嘴角的弧度不变。
    “我不信。”
    “随便你。”
    “你让我抱一下，确认一下你对我毫无感觉，我就相信你的话。”
    陆雱不耐烦了，他掰响了自己的手指，发出“硌蹦”的声音。
    “你多大了？还喜欢干这种初中生都嫌幼稚的事情。我说了没感情，你不信，你就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捂住耳朵，对周围的声音一概不听。那你问我还有什么意义？”
    陆雱的这番话，总算让孔瑶的脸色有所动摇，她翘着的嘴角落了下来。
    “话说得这么难听，看来你是真得对我没感觉了。”
    陆雱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只继续问她：“肖显在哪里？”
    “那你就把这个当作条件，抱一下，换一个情报。无论怎么算，你都不亏。”
    孔瑶换了个方式，不打温情牌了。
    陆雱烦的要命，包厢里的人吵吵闹闹，还不时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带着暧昧的眼色。
    “怎么样？”孔瑶往前探了探上半身，把脸送到陆雱面前，“只抱一下。”
    陆雱往后倾了一下，靠在椅背上，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抓不到肖显的一天，陆叁原就要在里面多呆一天。只是一个拥抱，没什么大不了。
    他妥协了。
    陆雱站在拐弯处，双手搭在腿两边，怀里依偎着孔瑶。
    “你们家出事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手，但是我爸不同意，他替我办好了留学手续，逼着我出国。我想留下来陪你，可我又没法抵抗我爸，只能按他的要求，乖乖地走。出国之后，我也很想你，可是我不敢给你发消息或者打电话，我怕你恨我。陆雱，你是不是很恨我？”
    陆雱没说话。恨谈不上，爱就更谈不上。
    那种情况下，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恨不得改姓，和陆家彻底切断联系，更何况孔瑶和她的家人呢。
    孔瑶继续说：“你恨我也正常，换成是我，我也恨。我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就是想和你说清楚，这样我才能心安。”
    陆雱没说话。
    没有其他的想法？
    没有其他的想法，她会用肖显的下落来威胁他，会故意选在走廊通道里拥抱？
    陆雱不想揭穿她，他只想知道答案。
    “肖显在哪里？”
    陆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孔瑶没回答，反而收紧了自己环住他的手臂。
    “你抱我一下好么？真正地，抱抱我，我保证，我会告诉你。”
    过了一会，孔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他的手掌温度，她沉浸在这份温暖里，不舍得放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肖显在泰国尖竹汶的一个小渔村，我朋友去泰国旅行，拍的纪念照里有肖显。”
    话音刚落，孔瑶就感觉到陆雱松开了手臂。
    “谢谢。”他向孔瑶道谢。
    孔瑶收起了自己的失落，重新挂上了温柔的笑：“不客气，就当是我还你的。”
    陆雱摇了摇头：“你不欠我什么，人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你不需要，也没必要为当时的选择自责后悔。而且就算当时你留下了，我们多半也还是会分手。你看着现在的我光鲜亮丽，可中间的过程，你也不会想和我一起体会。”
    孔瑶被戳穿了心事，再也笑不出来。
    陆雱戳中她的痛点了，她的确是后悔了。
    当时她逃跑了，那是因为她无法想象和陆雱一起过艰辛的日子，她才16岁，她还要去意大利学习绘画，她不能把自己的人生都浪费在陪他过苦日子。可当她看到陆雱现在的成就，她又感到了心酸，这么优秀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她心里燃起希望了，也许他还爱着她，他们还能重新开始。
    可是陆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意图，他曾经说过喜欢她的那些小动作，小习惯，现在的他却避之不及。
    孔瑶承认，她失败了。
    “你现在有女朋友么？”孔瑶问。
    她从班长的手机里看过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但朋友圈的背景图片却很明显是一双女生的手。
    “有。”陆雱直接回答。
    “她真幸运。”孔瑶的话里带着丝丝惋惜和羡慕。
    “不，”陆雱想了想，否定了孔瑶的话，“是我幸运。”
    “我足够幸运，所以才能遇见那么好的她。”
    孔瑶一愣，不再言语。
    *
    “电影”放映结束，陆雱也洗完了澡。
    他甩了甩头，走出了浴室。
    床上，柳慕江还维持着之前侧卧的姿势，但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可能是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也可能是陆雱终于回来，带给了她安定感。她在陆雱进入浴室之后的几分钟，就陷入了睡眠。
    陆雱上了床，把柳慕江攥着的手轻轻掰开，又在她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他拿起自己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屏幕锁，上面显示着一条新消息。
    是最新的机票订单，两天后飞往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