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二部 干戚 第十四章 长歪了的契约论

    基于国债系统的发行需要，岚山都护府加强了对民间“契约论”的普及教育。主题就是大家相互在一定范围内做出各自承诺，达成自愿遵守的协议。认真遵守锲约、协议的人就具备了良好的信义，这些人在岚山就会活得很开心。反之，信义不足的人在岚山就会逐渐被边缘化。
    这事大概意思吕祖安知道，是吕乔年提出最初构思。因为吕乔年一直在军中做教化工作。此事说来很适合他这样的青年才俊施展才华手段，况且他的身份特殊，本来应该干出成绩。
    不过吕乔年的性情更加适合书斋里的研究工作，整日和一群丘八厮混，心情着实不太顺畅。索性在第一次卫国战争后，趁着岚山都护府议会的组建，他便作为军中代表常驻都护府议会，负责议会对军务方面的咨询工作。这个职务内容比较倾向于军略趋势研究，因此甚至被婶婶欧阳嘲笑为“战略忽悠司”。
    吕乔年在研究岚山军略之余，再次跟着婶婶欧阳和老道士皇甫坦研究化工与工业设计改造。最初还定位在制造行业的技术改进，然后就逐渐关注到制造控制过程中流程控制与监督。
    那么，如何让制造过程中的每个步骤都得到详实的记录，从而保证整个制造品质的稳定如一，就成了一个绕不开的工艺话题。吕乔年在经过仔细量化分析后，终于开发出一套相对专业的品质监控制方法，专门负责对制造流程的每个环节进行监控、记录、归类、分析等工作。按照吕祖安等人的看法，吕乔年的这项工作堪称划时代的管理创新，还特意给他申请记功奖励。
    议会在仔细咨询过吕乔年的创新成就后，也是非常振奋，此后岚山制造的品质就有了真正保障。举一反三历来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议员们的最爱。
    因为早期岚山都护府议会的组建异常顺利，也因为岚山都护府成立后这两年多的发展迅速壮大。以至于因为自觉对岚山发展居功至伟，开始自居岚山臣民“衣食父母”的一些国会议员们，别开生面地想到要模仿吕乔年的品质控制系统，给每个岚山臣民建立一套“信义档案”。然后定期给他们打分、评级、归类，指导他们遵守法纪，提高个人信义。
    这些社会责任感极强的议员们希望能把自己的福音传播给每个岚山臣民，获得他们发自内心深处的拥戴，使岚山真正做到由上到下的“万众一心”！
    这自然是出于最美好的崇高愿景，议员们未必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其他后果，甚至连内阁都觉得这么做的确有益社会风气的改善。在他们看来，一个更好的管理系统，只要有效果，就可以继续推广应用。吕乔年的品质控制系统既然能适用工业管制，自然也适用民间管制。
    当然，内阁也注意到对具体操作手法的微妙修正：表面看这都是一些细节，比如今天你救助一个人了，算你有贡献，加分。但明儿你遛狗时忘记栓狗链，结果你的狗咬人了，减分。
    分数积累多的人会获得上级的奖励，比如一次升迁、加薪机会。或一张子弟优先读书、编伍的通知。或参加一次地方议会的旁听，见到很多你平时见不到的大人物。甚至只是在你家大门上挂一面“积善人家”的奖旗。
    而分数少，甚至积累到负分的则会被上级列入黑名单，受到整个伍保甲乡体系的严密监控。渐渐你的家人、同事、同学、邻居都开始对你另眼相看，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并记录、汇报给保甲乡里。你从此别想安心去进学、务工、经商、出行，甚至你连旅途住驿站的资格都没有。
    议员们把这叫做“个人信义”。计划先在岚山、盐仓、云台三卫和曲阳城试行，估计明年就可以普及到都护府的七县全域。
    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国会提案让吕祖安有点傻眼，完全没想到来自后世的那些奇葩玩意也会在这个时代的岚山都护府破土发芽。这还真不是他捣鼓出来的，但也真是从他的理学系统里衍生出来的，尽管这棵小苗明显长歪了。作为底层小人物，在前世时空里，吕祖安可是相当反感这些破事。
    因为在他看来，你本来简单活着就好。结果一个懵逼不小心就上了某个莫名其妙的“黑名单”，从此被封博，被快递，甚至还要被吃茶？一出门就要顶上阿赖恶名，忍受别人不怀好意的关注。总之，你的生活忽然就举步维艰了。
    想要从“黑名单”中脱身，那就要去戴罪立功。比如向保甲乡里举证你身边的人，或者提前宣布和身边可能有问题的人终止关联。比如“终止父子关联，终止夫妻关联，终止兄弟关联”等等。
    然后整个岚山都护府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笼子。岚山臣民就像花果山的那些猢狲们，从此在笼子里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还很安全？其实花果山的那些猴笼又算个啥东东啊？比起岚山这个大笼子，那是小巫见大巫，米粒之光比于太阳，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
    但是，这真的是岚山臣民们想过的美好日子吗？而这样的美好自在，也真的是他们期待的吗？
    吕祖安相信，议员们最初目标或许真的只想打击那些行为不端的少数人。然而，所谓的“行为不端”其实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它可随意被别有用心的地方豪强联合不良官吏一起，打着大义的名头去欺压臣民。
    吕祖安认为，把这个“自上而下”的“信义系统”继续发展下去，岚山都护府的“信义档案”将会演变成一个非常巨大的豪强化体系。而总有一天，被这个巨大豪强化体系所压制的对象，会从最初极少数的“不良人”，转为岚山绝大多数的臣民大众。
    量变带来质变，最后岚山都护府中的绝大多数臣民将失去他们的一切选择能力。他们将被迫挤在一个资源匮乏的大圈子里，分享极少的资源。虽然分配原则讲究绝对的“公平、公正”。
    而那些掌控了岚山都护府绝大多数资源的“豪强、官吏”体系的少数人，则会生活在另外一个非常奢侈的小圈子里。其分配、享受的原则同样强调“公平、公正”！
    两个圈子的享受待遇几乎是天壤之别，却又要共生、共处。
    小圈子的人负责发号施令，鼓舞人心、分配收获成果。大圈子的人负责辛勤劳作，响应小圈子号召，贡献收获成果。
    这一切都绝不是吕祖安想要的，哪怕这种模式非常利于完成他的“岚山伟业”！因此吕祖安果断地在议会上行使了自己的否决权。
    吕祖安发誓！哪怕岚山到处都是外来奸细、哪怕岚山到处都是懒散、或心怀不轨的人。吕祖安也要保证他们在岚山活的自在，想干啥干啥去。除非他们真切地干扰了别人的生活，侵犯了别人的自在，证据确凿！
    “不要试图去干扰别人，也不要甘心被别人干扰。哪怕出于善意，哪怕有着大义的名分。这将是岚山此后一切立政、立德、立法、立文的基石。凡与以上基础相抵牾者，本使必行否决之权。”
    这是吕左使首次动用否决权的理由，然后抛下目瞪口呆的议员们，下班回家了。
    欧阳在了解此事的因果后，也专门去都护府议会发表声明，支持左使言论，并同步行使自己的否决权。张大学士则扬言只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动议再次被形成提案，他就要收回“放弃独立提案权、表决权”的承诺，提出解散议会、内阁的决议。并“保证自己的提案一定会被落实”！否则，他宁愿带着自己的粉丝团出走岚山，从头再来！
    此后的议长刘二祖，明招山吕氏、及岚山太学也都纷纷表态声援“岚山三老”，岚山都护府面临建政以来的最大执政危机。因为，作为岚山创建人的“三老”调转枪口，闹情绪了。
    其后的岚山都护府议会马上宣布改选，一批参与颇深的议员被弹劾下台，一些内阁官员被解职。甚至连无辜受到牵连的吕乔年都被发配驹山重工，专心研究物理、科技。
    新当选的议员、内阁官员们开始认真组织学习、领会吕左使的“理学思维”。乔行简翻出吕祖安在鹅湖二会中的演讲稿，仔细揣摩“契约论”的本意。
    自此，岚山都护府的管理内涵被定义为“职责”，而不再是“权责”。这个思想转变成为岚山此后一切律法的基石。
    在学习、领悟了吕左使的治政理念后，他们又把权力和职责进行分解、简化，分为“有限责任”和“无限责任”两种。很显然，岚山都护府的职责属于“有限责任”。然后议会开始开始小心构筑岚山都护府“小衙门、大民间”的“契约化”管理体系。
    “拿多少钱干多少活”，这是吕祖安的观点。他不认为岚山都护府需要把治下民间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最基本的安全、医疗、教育之外，每个人都需要自己去面对生活。为此，岚山甚至对民间开放了刀枪弓弩的禁令。
    虽然开放不是军中制式，但也足以民间自保、或为恶。只要你觉得自己活腻歪了，当然可以为恶。反过来说，如果岚山多数臣民都一起拿起刀子反抗都护府时。那么都护府就该原地解散，而不是去搞什么平乱！
    即便面对不了也没关系，吕祖安向岚山都护府推荐了“保险联合体”，据说是受到“镖局”这门古老行业的启发。总之，你想干任何事情觉得没有把握的时候，你都可以找“保险联合体”，他们会对你的现状做出客观分析，提出一些规范和要求，收取一点保险费用。
    在你缴费了，也遵循了他们所有要求和提示之后，如果你还是意外失败了，那么“保险联合体”就会根据当初协议向你提供约定好的那些救助。整个过程完全自愿原则。
    这种负责民间管理托底的“保险”模式最早从海外贸易、异地走私商贸开始。因为投保的人相对多些，所以新兴“保险”行业的规模发展迅速，吸引了不少人投资跟风。后来更是逐渐扩展到岚山都护府的方方面面，从疾病到就业、到农粮丰产或歉收，甚至一度连关扑都有人“参保”。
    因为“保险联合体”需要向投保人约定各种意外可能，所以这些条文一般会受到岚山律法的保护，甚至有些条款、案列还被大理寺作为释法判例加以引用。另外一些影响面较大的行业性条约，自然就成了某些行业准入的门槛。还有些则成了某类产品、或服务的“行业公约”。
    林林总总的社会契约不一而足。总之，此后岚山都护府的立法思路都一直强调“律法从简、公约从繁”的模式。非常完美地体现出左使在鹅湖二会上提出的“契约论”主张。
    很多时候你都能玩一下小聪明，可以钻一些岚山律法的空子，做些缺德但不违法的行为。代价就是你违反了一些公约、保险协议。此后你就发现，在这个岚山民间里，你将寸步难行。而这一切，并非来自某些少数人的授意。所以你完全是自作自受，无话可说。
    吕祖安的“契约论”在岚山都护府的推广效果如何不可知，吕祖安也只是负责起个头。他相信，真正要做到那一步，还要看这个民间的自发努力。
    如果整个岚山民间都不愿保护他们自己的自在，那他吕祖安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还是那句话，“俺又不是你爹”！没必要包揽一切因果上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