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一部 煮海 第三十八章 上一

    吕祖安一行大约在年底前就赶到岚山,众人见了自然分外亲切。一通接风洗尘,验看账目。讨论规划,淳熙八年就这么混过去了。
    过了年自然要再回明昭山的。吕轻侯的婚事计划放在岚山操办,不过要再过两年。按照欧阳的说法,要等吕轻候年过二十,苏家小娘子也满了十八后再论婚娶。
    不然呢?总不成和义父、义母选一个吉日摆酒席吧?
    淳熙九年初春,吕祖安、吕轻侯父子再次从岚山返程,回到明招山后,就在潜心筹备钱庄事宜。
    主要还是取名、选址、聘任掌柜等工作。吕祖安把钱庄取名“保利钱庄”,分别在明州、岚山建设钱庄的南北分号。钱庄总部设在丽泽书院隔壁。
    总部一般只用来核算账目,发放银票,调动银钱等内部调配事情,并不涉及信贷放款业务。岚山分号、明州分号则各自具体统管南北流通业务。岚山分号下辖密州、曲阳、北神三个分店。明州下辖临安、台州、温州三个分店。这其中更以临安、北神两店规模为大。
    到了钱庄规划方案渐渐成熟的时候,陆续的各家股本到账,孝宗的体己钱也早被送来。按这个时代的金融模式计算,开店、雇人花费了三万余贯。再各家留下三到十万贯的本金周转,用去不到五十万贯。总部留下三十万贯压舱,打算先制作银票二百万贯试试水。
    这银票的制作,吕祖安也是和欧阳一起花了极大心思。先是纸张制作上,便是采用蚕茧、葛麻、棉絮、旧衣、破渔网、竹浆等原料。
    吕祖安几个人就亲自在明招山上的铺子里制作,先用早已刻了文字花纹和尖刺的竹帘抄出湿纸,用裹了布片的木槌轻轻捶打拓印。等干了后,这张网状的底纸上就有了花纹和密密的小孔。再在纸的固定位置拉上三条细细的三色丝线,用木槌拓紧密。稍稍晾干坚固后揭起存放。
    待积累一定量后,再把这张底纸铺在抄纸的竹帘抄一次纸浆,晾干裁剪得当,就是保利钱庄的银票专用纸张了,非常结实耐磨。而且水印、三色线、凹凸图纹一一具备。
    想来凭借这种防伪手段,在这个时代里,想要做到以假乱真,着实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胜任的,最起码,你也要有些穿越时空的经历吧?
    此外再找人刻了九版三组铜板,三色彩印。请吕祖谦小楷写了银票格式,每张银票都有独一无二的干支编码,面额固定为一千贯、五百贯、一百贯三种。
    一千贯和五百贯的大额银票还要与客户预设取款暗语,以防客户丢失银票被人冒领。每次客商存银后,都会大概约定取款或转账日期,入账后编写帐条,由钱庄分别寄往取款目的的帐号,待客户银票到了,或兑现、或转账,所得账目再次流转目的地。再有六人分成三组每月分批出行,巡查各家钱庄分号账目,并验票、走账一次。
    陈亮最近一直也赖在明招山上,帮着吕祖安他们忙活。按他之前浪荡不羁的性情,恐怕早耐不住寂寞出去寻人论战了。自从某一次吕祖安调侃他“动必有灾”后,陈亮心里就发毛起来。
    根据他对吕祖安的了解,这人一般是不会乱讲话的。哪怕玩笑话,也往往意有所指。陈亮虽然胆大妄为,但也没傻到非要自寻晦气不是?
    这次见吕祖安对银票的印制作业如此上心,开始颇不以为然。以为南朝圣人教诲千年,便是商人,也不可能做那许多猥琐勾当。这话被吕祖安、欧阳听了,一齐冷笑不止。欧阳更是发出断语:“所谓商人者,若有三倍利润,便是杀人越货他也做得”。
    这话听着不舒服,可仔细想来,居然另有一些印证的道理。陈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真正悟了他的“经世致用、工商并举”的大道了。
    陈亮非常振奋,按照儒林传统,他这就算登上“道岸”了。当下一通百通,天下道理都有了新的感悟。就此在明招山上专心梳理自己的学问系统,对吕祖安的银票再无半分兴趣。
    转眼到了淳熙九年八月,吕祖安、欧阳晚晴的婚礼如期举行。花花轿子人人抬,吕祖安既然在孝宗那里得到点赞,那么朝堂诸公又怎会那么没有眼色呢?
    宗正寺提前送来一应宫内赏赐,还多了一盒烟墨。吕祖安就知道这是孝宗亲选的。无他,吕祖安谢表上写的字实在太臭了。需要多练练,皇帝这还算是给留了面子呢。
    此外,宗正寺丞楼钥也以个人名义送来一卷手稿,乃是集锦了“秘书监、权同修国史、兼权实录院同修撰”李焘新书《续资治通鉴长编》中的“折家”文字,并给予中肯评价:
    “折氏据有府谷,与李彝兴之居夏州初无以异。太祖嘉其响化,许以世袭,虽不无世卿之嫌,自从阮而下,继生名将,世笃忠贞,足为西北之捍,可谓无负于宋者矣。”
    李焘仿司马光著《资治通鉴》体例,自宋太祖建隆,迄宋钦宗靖康的九朝一百六十八年事,编写《续资治通鉴长编》。该书从隆兴元年至淳熙四年,历时四十年书成,分四次上进。眼下正在做最后的编修、排版,说是要在明年(淳熙十年)完成刊印,的确是部了不起的煌煌巨著。
    所以楼钥才会把他的新书内容抄写送人。对读书人来说,也的确是件相当文雅的贺礼。
    吕祖安这一年在明招山上整天交往东南大儒,自然洗去不少市侩匪气。当然也知道李焘这本书的影响。而摘录的手稿内容却是曾经屏蔽大宋河东的折家?好吧,这还是皇帝的意思。
    名义上司的吏部主官也很凑趣,给一天都没当过值的将仕郎吕祖安送来“上一”的考评卷宗。当然,卷宗都送来了,自然不会再入到吏部的考吏司去归档。
    其他一些官场老油条也是纷纷解囊相贺,宰相王淮送了一套茶具,右相周必大就包了两斤茶叶来。你看人家这配合多默契?本来似吕祖安这等小吏其实是入不了两位大佬法眼的,奈何皇帝青睐啊。这倒也罢了,或说你在皇帝面前都胡咧咧些啥啊?
    将仕郎而已,很大的官啊?奈何人家大兄是吕祖谦,那面子也很重要。所以最终定下的处理调子还是请吕祖安喝喝茶,下不为例哈?
    吕祖谦送来不少书稿,基本就是自己这些年的著作了,真的等身不止。吕祖安压力巨大,这哪是贺礼啊,分明是家庭作业嘛。面上还要做出兴奋样子,看的吕祖泰嗤嗤暗笑。
    丽泽书院送的是一张《聘书》,正式邀请吕祖安讲学。主要还是算学、格物学、实践论等内容。这个可以有,好为人师的吕祖安早就想在这个时代里发出自己声音了。
    自家先是振臂一呼,然后拐骗几个人才落户岚山那就更好了。乔行简他们就不错,奈何你得让人家心服口服才行。或说丽泽书院的学生随便哪个出来,考个进士、或入仕当官做都没问题。
    前世历史里,吕祖谦弟子中,当到宰相的就有乔行简、郑清之等人。参知政事的好几位,至于当到六部以上高官,更是多如牛毛。没个师徒关系笼络,人家凭啥要丢了大好前程,跟你到敌占区的岚山小地方去担惊受怕?所以这事能不能成,眼下还在两可间,急切不得。
    其实真正让吕祖安心花怒放的贺礼,那还是人家韩侂胄从平江发来的大箱子。金的、银的、珠玉、玛瑙,甚至平江新出的春宫连环画,都是应有尽有、非常实在。还别说吕祖安见钱眼开,便是欧阳见了贺礼,也是一惊一乍,欢欣鼓舞。
    无论如何,娶媳妇都是人生一大喜事。经过“议婚、纳采、问名、纳币、请期、亲迎”等繁琐手续。拜过天地,掀过盖头,喝了交杯酒。此后欧阳就是他吕祖安的合法妻子了。
    猥琐点说,按照宋律,此后吕祖安就有了合法“家暴”的权力。所谓“夫殴妻,非折伤勿论。殴伤妻,其罪减凡人二等”。当然,这类事体吕祖安可干不了,甚至连想想都不敢。
    吕祖安关心的,还是宋律中对妻子殴打丈夫的处罚非常严厉!“妻殴夫,徙一年。殴伤重者,加凡人三等”!吕祖安认为,这条宋律很重要,可以拿去给欧阳普法一下,以震慑内宅。
    闲话少述,吕祖安和欧阳在婚礼过后不久,就再次主持了钱庄的开业仪式。
    “保利钱庄”!清丽高雅、骨骼刚劲的四个招牌大字甚是风骚得意。
    别人或者不知,朝廷做过官的都晓得,那是孝宗皇帝的亲笔字,虽然没有落款。其实这也很好解释,君子尚且不言利,何况一国之君?
    但是要想实现“山东、两淮”屏障的战略目标,钱财万万不可少。掀开被乌延查刺刻意刺穿的北神吏治面纱,让孝宗皇帝触目惊心,天下吏治已然如此不堪!
    孝宗有理由相信,保利钱庄一经发展,必然会引来无数官吏、豪强的眼馋。各种小动作下来,单靠吕祖安他们未必能圆满应酬。那么自己写个牌匾送来,虽说有点丢份子,总能替钱庄和岚山遮挡点风雨,不至坏了将来“屏障山东、两淮”的国事。
    眼下具体负责保利钱庄业务展开的人,正是陈亮家原本驻扎北神的陈掌柜。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而且老陈此人办事极为稳当、规矩。吕祖安甚是放心,又把苏明渊从岚山提溜过来,跟在陈掌柜身边搭个帮手,算是边学边做啦。
    由于前期的准备工作细腻,钱庄推广力度也大,加上明招山各家族的相互推荐。谁家也不傻,皇帝的字就在上面悬着呢,有啥风险啊?传来传去,这保利银票的发行真如后世传销一般,首批二百万贯的银票很快一扫而空。
    银票按三个月为帐期计算,每月可得放贷利钱四万贯。因为多数商家不需要每次兑换,所以三个月后实收商家兑换银钱的手续费用五千贯,折合每月二千贯,总计每月可得利四万余贯。
    因为长途汇兑业务带的来资本膨胀,使钱庄能够拿去放贷的资金规模膨胀近三倍。由此,加上汇兑的手续费用,扣除相关的营运成本。以百二的月息放贷,以三倍吸纳资金收益计算实际本金所得,利息收入约合百六之数。可比别家钱庄月息百三或百四收益高了将近一倍。
    而其实本金与银票比,吕祖安认为是可以定在五倍,则钱庄一年所得,将达到本金的三成,甚至四成之利。
    更重要的保利银票顺应了行商、海商的贸易趋势,自此南北商贸规模再次膨胀,不说民间获利甚丰,便是南朝市舶司的税收,也是水涨船高。特别是钱庄开业不久,朝廷为防金银外流,再下“禁蕃舶贩易金银,并著为法令”。
    这个“神助攻”更让保利钱庄赚了个盆满钵满。吕祖安也不晓得南朝这条政令有多少是孝宗皇帝担心体己钱而设。总之,岚山此后交易中更加优先那些用保利银票支付交易的客户。
    这特么也太坏了吧!不用保利银票支付货款,岚山虽然也会给你发货,但那供货时效上就要往后挪让一二?那哪成啊,特么市场不能断货啊!
    由此,南方商贾对保利银票需求更加急剧扩张。数月之后,到了淳熙十年,保利钱庄发行的银票价值已达到四百万贯,不得不控制发行了。
    吕祖安也没办法啊,钱庄运作总有其规律所在,一昧的顺应市场铺摊子并非好事,还是要夯实基础才行。再说岚山的产出也有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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