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宋哲宣手里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豆贴墙站着,看着从门外走进的慕云深。
二人视线相对片刻,慕云深去接宋哲宣手里的盘子,道:“宋先生是客人,菜还是我来端吧。”
宋哲宣阖了阖眸,道:“阿初……从小过得很不容易。”
慕云深静静看着他。
宋哲宣继续道:“陆姨怀着阿初到C市时,孤苦无依,是我母亲将家里的一间老屋子收拾出来租给了她,我们就这样成了邻居,阿初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
慕云深点头:“阿初说过,你有恩与她,她亦把你当做兄长来敬重。”
兄长?
宋哲宣苦涩一笑:“是啊……她很聪明,但是在某些方面却有些迟钝。”
慕云深手指在盘沿摩挲了一圈,道:“我知道。”
宋哲宣问:“那你也知道她和苏暮的事吗?”
慕云深:“嗯。”
想起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宋哲宣看着慕云深,缓缓道:“你和你的胞弟一点都不像。”
“自然是不像的。”慕云深淡淡一笑,笑容底下隐藏了些许暗沉,“我要是像他,宋先生此刻又怎会见到我?”
宋哲宣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明白,他垂眸沉默片刻,才道:“以前我一直在想阿初喜欢那个孩子什么,后来我知道了,她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同病相怜因此互相吸引。阿初的性子偏执,认定一件事就算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她嫁给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慕云深睨着他一眼,淡声道:“有些事,等待是没有用的。”
等不到,便要自己创造机会,若是恨,便让她捅上几刀,赔上半条命,总能让她的心里记住了你,只要心里有了裂缝,总有钻进去的一天。
而他慕云深要得不是钻进去,他要的是陆初的整颗心。
宋哲宣闻言,脸色瞬间有些颓败,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握紧。
对啊,有些事等待是没有用的,他一直等着陆初忘却,结果她确实忘了,只不过重新记住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只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有些人,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宋哲宣放开拳头,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看向慕云深,释然笑笑:“好好待她。”
慕云深毫不犹疑地点头:“我自然会好好待我的太太。”
宋哲宣眼底沉了沉。
这时,门外传来陆初的声音:“阿深,哲宣哥,你们两个在厨房里干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
客厅里,陆初听见厨房已经没了动静,但二人迟迟未出,喊了一句。
慕云深端着旁子朝宋哲宣颔了颔首,率先走了出去,要迈出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道:“对了,宋先生有一点说错了。苏暮和阿初是同病相怜不错,但我和她才是一类人。”
因此,才能互相救赎。
陆初已经将餐桌摆好了,见慕云深出来,道:“你跟哲宣哥在里面讲什么了?”
她在外面,隐隐能听到二人交谈,但是具体说什么并没有听清楚。
慕云深将盘子放下,温声道:“没什么,就问了宋先生几句你小时候的事情。”
陆初将摆花移了个位置,闻言脸上微诧,“我小时候?”
慕云深:“嗯。”
陆初:“那你肯定问不出什么,因为我小时候很无趣。”认识的人对她的印象大概都是性格怪癖,难相处。
那时候,班主任给她的成绩单背后评语写得最多的便是:不合群。
慕云深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无趣也是有趣。”
陆初撇嘴:“你品味真奇怪。”
慕云深失笑,声线温温:“我品味奇怪,也只喜欢你一个,莫要妄自菲薄。”
陆初:“……”那还要她夸一下吗?
眼角余光瞥见宋哲宣也走了出来,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招呼宋哲宣:“哲宣哥,吃饭吧,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宋哲宣忽略二人亲密的站姿,迎向陆初的视线,笑道:“我开车,就不喝酒了。”
初云居本有几瓶不错的藏酒,但宋哲宣不能喝酒,便没开,慕云深干脆起身去厨房榨果汁。
宋哲宣看着慕云深的背影,道:“倒没想到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还会做这些事。”
陆初不以为然一笑:“我不会的,他自然得会,不然还怎么过日子?”
过日子?
宋哲宣看着面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心莫名地就安了下来,看来陆初是认定了慕云深,否则也不会说出“过日子”这种简单却又充满烟火气的词。
也挺好的。
抛开宋哲宣的心事不说,一顿家常便饭,三人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宋哲宣啜了口果汁,扭头看向陆初:“这次回来是为了祭拜陆姨吧?”
陆初眸色黯了黯,“嗯。”
无论多久过去,提起陆星愿的过世,她心间还是无法释怀。
手背一暖,是慕云深握住她的手,大掌宽阔,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陆初偏头朝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幕落在宋哲宣眼底,却是郎情妾意。
心口莫名一堵,他猛灌了口果汁,放下杯子起身,道:“队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阿初,明天我就不跟你们去祭拜陆姨了,帮我给她带个好。”
他顿了顿,对陆初说:“阿初,你送送我吧?”
陆初下意识地看了慕云深一眼,慕云深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去吧。”
陆初和宋哲宣一前一后走出主宅,宋哲宣的车就停在主宅门口,也就几步的路。
宋哲宣按了车锁,陆初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上车,宋哲宣却倏地转身,一把扯过她,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陆初吃惊,连忙伸手去推他,“哲宣哥……”
在陆初推拒之前,宋哲宣便放开了她,他低头看着她,深深道:“阿初,你要幸福。”
陆初一愣,随即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我现在就很幸福。”
宋哲宣被她的笑容刺得眼睛生疼,但他知道陆初的话语是发自真心的。
她是真觉得幸福。
那么他也就放心了。
“回去吧。”宋哲宣如同往常般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道:“多吃点,你还是太瘦了。”
他说完,迈上车座,驾驶车子径直离开初云居。
陆初看着昏黄的车灯完隐匿在黑暗中后,眼睑垂了垂,转身打算进屋,却发现慕云深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外套。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慕云深上前一步,将外套给她披上拢紧,问:“饭还吃吗?”
陆初拉了拉衣襟,摇头:“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慕云深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好。”
S市天气极好,没有雾霾的夜色,清澈明朗,一轮皎月挂在天边,银盘四周泛着淡淡的金,皎洁的月色将二人的身影拉长。
陆初在那棵椿树前停住脚步,看向慕云深道:“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树前问你父亲应该是怎样的时候,你回答我,既有血缘关系又能让我尊重的人,才是父亲,那时我心中满腹怨气,却因为你的一句话莫名就平复下来,现在才知,原来我们是一类人。”
慕云深亦是停住脚步,望着面前的椿树,眸色深深。
陆初收回视线,扯了扯慕云深的手,“走了,没什么好看的。”
以前她在椿树前一站就是半个小时,是因为心中始终意难平,而如今,她已然放下。
当你不在纠结一件事时,它就没那么重要了。
比如父亲二字,此刻在陆初心底,只是字典里的一个常用组词而已。
……
陆星愿忌日的这一天,S市没有征兆地下起小雨。
南方的冬天并不冷,但是一旦下起雨来,却比北方更要难过几分,空气湿冷冰凉,寒气好似要钻入骨缝,磨得骨头都疼了。
墓园在山顶,比市区还要更冷几分。
慕云深将车停在山脚,陆初抱着花,慕云深举着伞,二人步行上山。
陆星愿的墓碑前有人,两个人,与她和慕云深一样,一人举伞一人抱花,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人手里抱得是一束桔梗,而陆初手里抱着却是一束白菊。
陆初停住脚步,看着沈锦文俯身将手中的桔梗认真地放在陆星愿墓前,他指尖滑过墓碑上的照片时,陆初抱着花的手指骤然收紧。
少时陆初与陆星愿路过花店,曾指着一束漂亮的蓝紫花朵,问陆星愿那是什么花?
她记得陆星愿眼底恍惚了一下才回答她,“是桔梗。”
后来,陆初知道桔梗有双层花语: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
那时陆星愿眼底的恍惚,大概是从桔梗身上看到了自己感情轨迹。陆星愿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守着回忆当做永恒,可是她的乞求注定无望。
是连毅先发现了陆初和慕云深的到来,他低头跟沈锦文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只见后者倏然扭头看向二人的方向,眼底先是一喜,后又慢慢趋于复杂。
慕云深问陆初:“要避一避吗?”
陆初摇头:“不用,我是来看妈的,至于其他什么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话不轻不重,却足够十米开外的连毅和沈锦文听得明白,沈锦文脸色一变,原本要迈向二人的脚步也生生停在半空中。
陆初径直走到陆星愿墓碑前,对沈锦文冷漠道:“麻烦让下。”
沈锦文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示意连毅往后,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
陆初收回视线,俯身将墓碑前的那束桔梗丢开后,才把自己带来的白菊端端正正地摆在陆星愿墓前,温声道:“妈,阿初来看你了。”
陆星愿的笑容依旧灿烂,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抚平陆初心中的暴躁。
沈锦文望着那束被陆初丢开的花,眉头皱了皱,但最终只是抿唇一语不发地捡起放在一旁,扭头对连毅说:“下山吧。”
连毅扫了陆初二人一眼,不免诧异,找了这么久,这好不容易才见到人,就这么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吗?
沈锦文看着墓碑上陆星愿的照片,又望向陆初的背影,眼底不由沉了几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罢,他转身下了山。
连毅连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慕云深眯眸看着二人下山的背影,道:“恐怕他们不会这么轻易离开。”
陆初头也不回地答:“随他。”
慕云深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天气这么冷,陪妈一会就回去吧。”
陆初靠在他的肩头,低低“嗯”了一声。
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您看到了吗?
您当初逼我嫁给这个男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
陆初二人下山时,雨水已经停歇,水滴偶尔从长青树上滚落,砸在了石台上,溅起一片水花。
慕云深合了伞握在左手,右手牢牢地牵住陆初的左手。
忽然,他脚步顿了顿,陆初下意识一凛,果然看到了站在山脚下的沈锦文和连毅。
二人似乎从下山后就在这里站着,皮鞋面上溅了一层泥水,裤腿也糊了一些,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慕云深将妻子往怀里带了带,蹙眉看向沈锦文:“沈董,你有事吗?”
沈锦文盯着陆初的手,道:“我刚才看到你的手……似乎好些了?”
陆初抿唇不语,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锦文有些尴尬,道:“好了就好……就好。”
陆初闻言倏地看向他,“沈先生当初让人废我的手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它没有恢复的可能吗?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锦文脸色一僵,看向慕云深:“……所以并没有好?”
慕云深沉声道:“医生说上次的绑架,让阿初的手遭受二次创伤,如今动完手术能生活自理已是万幸。”
沈锦文浑身一颤,双唇蠕动着,原本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间
他阖了阖眸,道:“我想过了,你若不愿意接手沈氏财阀,那我也不勉强你了,我会从沈家里面选个人出来接管沈氏,但是股份将来还是留给你的,怎么说你都是我唯一的血脉。阿初,以后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东,我会交由专人打理这些股份,你不用管,就当做……爸妈给你准备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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