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嗤笑一声,“当年的柯城也是经历过战火的,那老店怎么可能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说着感慨道:“保留下来的是这房间的布局,当时的店面就跟现在一模一样,不光朝向一样,连桌子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变过,所以才说当年梁师就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
徐景行讪讪一笑,“您继续……”
“继续个屁,”老爷子难得的爆了个粗口,“没兴致了,走了走了,”说着招招手,“小二,结账。”
“好嘞,”服务生颠颠的跑过来。
徐景行见状急忙掏钱包,但被老爷子给拦住了,“别,这顿我请了,我也学梁师一学。”
听老爷子这么说,他也不好勉强,只能笑道:“那我向您学习。”
老爷子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从柯城回去以后,梁师绘制了《全国文物古建筑目录》,使得北平古城免遭炮击,说起来,那份目录也有我一点功劳呢,嘿嘿,其中一部分文字正是出自我手,也因此,我进入了当时北平高层的视线中,很快就被安排到海外去留学。
只是我没想到,再次跟梁师见面,竟然是六几年,那个时候的梁师已经被抄了家,要不是我……
唉,造孽啊,幸亏梁师在高层还是有几分香火气的,不然的话可能连我也没办法。
好在是梁师的那些著作和手稿,大部分都保存了下来。
再然后,七二年,梁师病逝,而我因为要主持工作,竟然没来得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爷子的眼角泛起一丝泪花,显得非常激动。
他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心有戚戚焉,虽然没有经历过那段荒唐的岁月,可是从老爷子那欲语还休的神态中可以体会到几分,尤其是那一句“造孽啊”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悲戚,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蕴含着多少前辈的血泪?
别的不说,如果不是那场劫难,梁先生真未必不能活着进入九十年代。
如果梁先生能活到九十年代,那声望和地位,估计是一时无两的存在吧?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安慰老爷子。
等老爷子的神情平静下来,朝老爷子道:“老爷子,咱们回去吧,回去还能小睡一会儿。”
“回去,回去,”老爷子擦了擦眼角,起身离开,在出门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店里的桌椅摆设,像是要把这一切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一般,几秒种后才真的离开。
回到酒店,老爷子简单洗漱一番就躺下午睡了,老人们精力不足,一般都有午睡的习惯。何况老爷子又是爬山,又是缅怀过去,精力消耗很大,所以躺下就睡着了。
徐景行见状悄悄的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安心正在玩手机,看到他回来,笑盈盈的说道:“师父,恭喜恭喜。”
“喜从何来?”他眉毛一挑,不解的问。
“师父,你就别装傻了,跟连先生相处了这么久,就没得到点好处?”
“好处?”他认真的想了想,要说好处,肯定是有的,可具体是什么好处,他却又说不清楚,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连老爷子的教导就如同春风化雨一样,一切尽在不知不觉之中。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文人们所具备的人格魅力吗?
想到跟连老先生相处的大半天时间,他一时间竟然有点痴了。
“师父,师父,想什么呢?”安心见他发呆,忍不住跑过来捅了捅他的胳膊。
“啊,没什么,”他回过神来,晃晃脑袋,反问道:“你没出去?”
安心嗯了一声,“筠姐和素灵姐都在酒店里,我一个人出去干什么?”
“他们都没出去?”
“就中午吃饭的时候出去走了走,吃完就回来了,那些个评委可没连老先生那么好的身体和精神头。”
“呵呵,这倒也是,如果连先生不在这里,他们就都是妥妥的老前辈,可惜,连先生在这里,他们就成了小辈,哈哈哈,不过他们的身体还真不如连先生,老爷子今天上午一个人爬上烂柯山,又一个人走下来,中午还吃了一大碗馄饨和两个烤饼,一点都不像个快一百岁的老人。”
安心眨眨眼,低声道:“师父,老爷子不会是,是那个回光返照吧?”
听到这话,他呆了一呆,随即有点恼怒的瞪了自家徒弟一眼,“闭嘴,不准胡说八道!”
安心还是第一次被他用这种语气呵斥,顿时有些心惊,也知道刚才的话有些不吉利,因此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他当然不会真的生气,而是怕这种话传出去会对安心不好。同时,他更担心安心说的没错。
没错,安心说的很有可能会变成事实,毕竟连老爷子是快一百岁的人了,身体虽然硬朗,但越是身体硬朗得人,病来的越是急促,而且很容易被击垮;反倒是那些久病缠身的老人在生病的时候能挺更长时间。
而且经常听人说,大限快到的老人就喜欢回忆过去,而且越靠后,记忆就越清晰。
连老爷子在馄饨店里的反应,就有点异常。
想到这里,他惊恐的发现,安心说的回光返照还真有可能。
只是他能怎么做?难不成让他跑到老爷子面前说“老爷子你大限到了,现在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赶紧回首都去准备后事去吧”?他要是敢这么说,保准会被所有人一起狂揍一顿,哪有这样诅咒人的?
不过当他冷静下来以后,仔细想想,安心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且可能并不大,就算老爷子年龄大了,可身子骨却真的很结实,不然的话也不可能亲自爬上烂柯山去。
应该是关心则乱。
对,就是关心则乱。
这么想着,他对自家徒弟摆摆手,“没关系,以后注意这点就行,这种话千万别乱说。”
“我知道了师父,”安心弱弱的点点头,她也知道差点惹麻烦,显得很乖巧。
安心话音刚落,房门“哒哒哒”的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敲门上把师徒二人吓的不轻,对视一眼后才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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