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池非昀所想,沈南希对自己的身世,早有猜测,所以,在过来找老爷子之前,她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但是,这份平静,在老爷子的缄默不语下,终是破灭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胸腔中,被她压抑许久的戾气忽然爆发,这一刻,尖锐的言语化作箭雨,不惜朝自己最尊敬的老人射去。
果不其然,当老爷子听到她的话后,霎时,老人的脸上有懊悔之色闪过。
人,就是这样。
很多事情,哪怕心里已经有了确切猜测,但是,只要还没有下定结论,猜测就只是猜测。
“阿绣,如果、如果我现在说,你的亲生父母就是良华和严珍,你愿意相信吗?”
老爷子的言语里,带着诚恳和忐忑,沈南希听在耳里,想到刚刚的自己。
此刻的老爷子,就是和刚才的她一样,希望她可以看在祖孙情分上,揭过这一页,毕竟,老爷子虽然话里话外及言行都已表明她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却没有确切说一句:你的父母,不是沈良华和严珍。
沈南希唇角笑容加深,桃花眼上挑的弧度夹着讥讽,她说:“我不愿意”
语罢,沈南希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人。
但是,还未走两步,又被老爷子叫住了。
沈南希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爷爷,如果您还想同我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我没什么好说的。”
老爷子的脸变了变,终是把到口的话,改为了:“阿绣,我只是想问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好不好?”
她和池非昀登记结婚这件事,他从池非昀那边得到了消息后,就一直等着沈南希跟他说一声,但是,老爷子没有想到的是,他等了那么多天,都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以前,她想和顾桥在一起,哪怕明知他会阻止,她也依旧会拉着顾桥,面对面地把她想要过一辈子的人介绍给他,并且,真心希望他可以和她一起喜欢她喜欢的人。
那时候,沈南希会如此,老爷子明白,除了她喜欢顾桥之外,是真心尊敬他。
而今,她和池非昀都已经登记结婚了,她到现在也不愿意告诉他……
老爷子也明白,她这样,除了不喜欢这桩婚事之外,也是真不再像以前那么尊敬他了。
“好,我最近过的很好……”沈南希转过身子,微微含笑。
老爷子不经她的同意,擅自和池非昀敲定她的婚事,这件事,如果放在以前,沈南希可能早在池非昀说起老爷子时,她就会杀到医院来,找老爷子算账了。
毕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那么尊敬的人,像和别人做买卖一样地卖了自己。
但是,那天她听到池非昀的话后,她除了当时生气之外,过后,也便不那么计较了。
一是因为她的心里面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二是因为确实没必要拿这件事和老爷子计较了,因为真要计较的话,以前太多事情,都比这件事严重。
所以,沈南希一直没找老爷子算账,但老爷子期待她会专门过来找他报备一下,她和人登记结婚了,也不可能。
然而,人的脾气,是捉摸不定的。
老爷子擅自敲定她婚事这件事,沈南希之前不生气,不代表此刻不生气。
当所有事情都撞在一起之后,本来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演变成大事。
就如此刻,沈南希就对老爷子说了一句讽刺十足的话:“爷爷不是也知道吗?我和池氏董事长登记结婚了,多少a市名媛想要都要不来的福气,却被我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得来了,我怎么不好呢?”
老爷子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时,却到底没把口中的“对不起”说出口。
老爷子问她:“池子渊那小子,对你好吗?”
老爷子不接她的话茬,沈南希沉默一秒,也冷静下来。说来,她自诩镇静,但是,在这世上,只要碰到她深深在乎的人,她的冷静,就总会败在恼火之下,失了常。
“他……对我,很好。”这是真话。
“那就好。”老爷子放心似的点了点头。
沈南希看着他,忽而问他:“爷爷,我一直很好奇,您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和阿衍在一起吗?为什么会答应他的要求?”
要求?
池子渊那小子可不是什么要求,他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出于礼貌才过来通知他一声罢了。
是通知,不是要求。
老爷子心下腹诽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嘴上却说:“我看的出来,他爱你。”
不止爱,是很爱。
老爷子这辈子历经多少风风雨雨,见过太多虚情假意了。
他始终记得,那天,男人在病房里,提到他家孙女阿绣时,眼里的温软和痴恋。那样的眼神,是多少虚情假意都伪装不来的真心。
作为阿绣的祖父,他替自己孙女甄选另一半的要求,极高。
在他眼里,自家的宝贝孙女适合世上最好的男人。
当初,他选择秦衍,也是冲着他待阿绣的那份真心,他才毫无缘由地支持秦衍做阿绣的丈夫。
但是,如果有另一个更优秀的男人,待阿绣的真心,比起秦衍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他看着秦衍长大,也不可避免地会把选择倾向池非昀。
更何况,池非昀说的也不错,秦衍不清楚阿绣的身世情况,但是,池非昀知道。
如果阿绣待在池非昀身边,一旦有危机情况出现,池非昀也可以更为迅速地做出应对。
这是老爷子考虑的最重要的一点。
当然,还有一个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算重要的原因是,在老爷子看来,阿绣应该不至于对池非昀完全不来电。
老爷子的想法,沈南希自然不知道。
听到老爷子说“他爱你”这三个字,沈南希嗤之以鼻:“就因为这?”
老爷子没吭声。
沈南希笑了好一会儿,又问:“爷爷,这是他说的?”
老爷子这次回她了:“嗯,他说的。”
沈南希撇嘴。
老爷子没忍住,皱眉问她:“你不信?”
沈南希点了点头,又点了下头,笑回:“信。”怎么可能?!
沈南希相信这话是池非昀对老爷子说的。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三个字里有半分真实性。
他们认识才多久,说池非昀对她有好感,她信,但是,谈爱?
喜欢都不够,就谈爱?
说笑吧!
沈南希心想,枉费爷爷聪明一世,却因为某人的“花言巧语”,坏了自己的英明,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确实如此啊!
……
沈南希从老爷子病房出来时,正好碰见老宋和沈怀铭一起从电梯走过来。
沈南希这才想起,老爷子禁止沈家人过来,这里面的沈家人里,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沈怀铭。
走过去,沈南希走过去,先和老宋浅声聊了几句,然后,又对沈怀铭招呼了声,便和他们告别离去。
沈怀铭等她经过自己的身边,然后,和老宋继续迈步往前走。
但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直到听到电梯打开“叮”地一声响时,他才停下步伐,蓦然转身,往身后电梯处望去,却只看到她大衣翩飞的一角。
电梯门已然缓缓合上。
沈怀铭站在原地,就那么遥遥望着。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脸上和眼睛,都写满了怅然若失。
忽然,肩膀处被人重重一拍,沈怀铭猛地回神,收回视线看去,是老宋。
“少爷,”老宋一手提着保温壶,一手按着青年的肩膀,向来憨厚的脸上写满严肃,“我说句不该说的,你的感情太过外露,很容易害人害己。”
沈家几个晚辈里,老宋除了偏疼沈南希之外,对沈怀铭和沈平安的印象也很好。
但是,这两个人,到底比不上沈南希这个“女儿”。
说实话,老宋希望沈怀铭有自知之明,趁早收了他的感情,免得给沈南希添麻烦。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
“宋叔,你……”沈怀铭脸色微变,眼里闪过难堪和痛苦这段不该生出来的感情,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
“少爷,我跟在老爷子身边,知道很多事情,更何况……”老宋拍了拍沈怀铭的肩膀,收回手后,往病房走去,“眼睛骗不了人,你的感情,很容易叫人看出端倪来。”
沈怀铭看着老宋的背影,而后,缓缓垂下眼睑。
很容易叫人看出端倪来吗?
他对她的感情,竟然都能叫人看出端倪来了吗?
沈怀铭觉得可笑。
但是,他根本笑不出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和秦衍换一个身份
他不要这个沈家大少爷的身份了,他,想要一个光明正大说爱的身份。
一分钟后,沈怀铭进了老爷子的病房。
老宋正给老爷子准备午餐,沈怀铭看了眼,是清淡的鸡蛋粥,和今天早上他奶奶特意煮的肉粥不一样。
沈怀铭垂眸,本要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怀铭,你把粥端给我吧。”
老宋正要把装了鸡蛋粥的碗端给老爷子,忽闻老爷子如此说道,他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青年人,然后,把碗重新放在桌上,让出了位置。
沈怀铭心里一讶,但老爷子开口了,他也不会拒绝。
何况刚才,看到老宋端粥,想起他这几天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没时间过来探望老爷子,心里着实有愧,便想尽尽孝心。但是,当看到摆在桌上的粥和老夫人煮的粥不一样后,他就不好再多事了。
老爷子连最亲近的妻子都不信任,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就还是不要自恃身份,自以为是了。
他是这么想着的,但是,老爷子却开口让他端粥了……
沈怀铭把粥递到老爷子的手上前,为了不辜负老爷子的信任,问了句:“爷爷,需要我喂您吗?”
老爷子喜怒无常,闻言,顿时一气,从沈怀铭手里夺过碗和调羹,“我的手,没残废,用不着你喂。”
沈怀铭:“……”他这真是出于孝心才多问一句啊,老爷子气什么呢?
沈怀铭询问似的看了眼老宋,老宋微笑。
他也问过老爷子差不多的话,也被老爷子狠狠怼过。
自从老爷子生病后,虽然他表现的很坚强,但是,始终侍奉在老爷子身边的老宋知道,老爷子其实也是害怕的。
因为害怕,所以情绪控制不如健康的时候;因为害怕,所以越发敏感,容不得人过度关心他的身体,这会让他记起自己身体不好的事。
这些事,老宋自然不可能和沈怀铭说。
沈怀铭也只以为,老爷子到底是老了,这才像个孩子一样,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发起脾气来。
沈怀铭并不生气,他找了两张凳子,放在床边,自己坐下后,示意老宋也坐下。
公司的事情很多,沈怀铭很忙,等老爷子吃午餐的时候,他也在不停地处理手机上传来的各种邮件和信息。
也有电话,不过,都被他掐了老爷子在养病,他不能打扰他。
老宋看他不断掐电话,瞄了眼正专心喝粥的老人,然后,凑近沈怀铭,小声建议:“少爷,您可以去外面接电话,这边房间听不到。”
“不用了。”沈怀铭继续忙碌手机,头也不抬地拒绝。
“可是,公司的事情挺多的,您也很忙……”
“我过来是为了探望爷爷的,若是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那我还不如不过来了。”
“那您现在这是……”
沈怀铭抽空看了眼老宋,无奈一笑,然后,又低头继续忙碌,“爷爷吃东西的时候,都讲究食不言,这点时间,够我处理好多事情了。”
主要还是最近沈氏陷入了信誉危机,不然,他也不至于忙成这个样子。
低头忙碌工作的沈怀铭以为老爷子的耳力到底不如年轻人,他和老宋小声说话,老爷子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在向老宋解释的时候,老爷子握着调羹的动作,停顿了两下。
二十多分钟后,老爷子吃完了半碗粥。
沈怀铭收了手机,看着老爷子剩下的鸡蛋粥,眉心拧紧。
“爷爷,您确定不吃了吗?”
问出这句话时,沈怀铭心里疑惑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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