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是怎样炼成的》第一章 柯府后院

    崇明十年，初春。
    东篱皇朝帝都，京都。
    东篱国的初春时节并不好过，清晨一早便有大片水雾散在空气里，水汽干净的味道掺杂着像薄荷一般提神醒目的清凉。一只勤劳的小个头喜鹊踩着水雾停在东巷柯府后院精雕细琢的碧瓦之上，左右环顾，目光锁定那一墙之隔的地方，好似不太明白这京都的达官贵人家怎么还会有这么破落的小院。小脑袋转向别处，好像忘了刚刚的疑惑，神采奕奕的叫了两声。
    喜鹊……
    柯雪抬头看了一眼，更多的目光不在喜鹊身上，却在那片琉璃碧瓦上。
    高大整齐的白墙，几百米高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五光十色的深夜马路，还有轻巧便携的通讯工具……
    有生之年怕是都再也看不到那些了。
    柯雪神往的微微出神，直到初春刺骨的寒风吹透那薄薄的粗布衣衫，这才唤回她的神志。坐在院子中央破旧的凉亭里，手上慢悠悠的将因为翻阅次数太多微微卷边的书册再往下翻一页。隐约可见书皮上写着《万域要闻》。
    万域，万域……自十年前万域灭国之后现在哪里还有万域国呢？
    书页因为翻得次数太多而发软，清晨的水雾落在书上更显得书本破旧，落在人脸上叫人感觉冷得很，柯雪却很享受这般提神醒脑，格外喜欢在这初春的清晨来亭子里读书。
    院落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清晨柯府静谧，这才叫人能听见。等人走进来一股香风先至。柯雪抬头的动作顿住，费了大力才将猛然吸入刺鼻气味带来的反胃感给按回去，合上手里的书本。
    “这不是刚立了女户的外甥女吗？一大早的，就在这读书。“略显尖锐的女声话里带笑，笑中又暗含讽刺，”倒是用功。怎么？也想考个功名吗？”
    “有何不可，”柯雪轻笑，将手里的书放到旁边，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我东篱国可未曾有一条律法明确说女子不得为官。”
    “呦，那舅母我祝你早日考取个功名，那时还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女子衣着华贵，和这个破落的小院格格不入，二十余岁，妆容精致，眉毛微微上挑，丹凤眼，长了一张不好惹的面相，梳着时下在京都官员夫人圈里流行的妇人发型，身后跟着两个穿的也比柯雪好的丫鬟。“春花秋水，你们说让我们未来的状元娘住这儿是不是有点屈尊降贵了？”
    状元娘？
    “是呀夫人，我看应该给甥小姐和柯夫人换一个好点的住处呢。”机灵的小丫鬟捂嘴笑着附和。一向是状元郎，这状元娘是个什么？还不是讽刺？
    柯雪微微垂眸轻笑：“这院子我们住着挺舒服的，换倒是不必了。倒是舅母，今天怎地起的这般早？莫不是舅舅上朝公务日理万机，舅母与舅父夫妻一心，也跟着早起照顾舅父？”
    “当然，你舅父身兼数职，听说最近又兼任了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我自当也早起侍奉。过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毕竟你们借居在柯府，我当然要多多照看。”早就跟舅父分居几年失宠很久的舅母还以为眼前这个低眉顺目的丫头不知道她早就失宠的事，趾高气昂的开始炫耀她和舅父到底多么“夫妻一心”。
    “还得多谢舅母照拂。”柯雪郑重的躬身行了一礼，仿佛不知道这位舅母在后院早就自身难保了。
    她这话中到底有几分的讽刺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反正这所谓舅母是没听出来。
    舅母听到这话心情顿时大好，纤指微翘抿唇浅笑，一双勾魂夺魄的凤眼里眸光荡漾：“放心，当然想着你，这不，今天三皇子来了，舅母特地想着带你去见见，跟我走吧，下朝了三皇子便会随着你舅父一起回来。”
    柯雪依旧低眉顺目，语气里多了两分感激：“那就，多谢舅母了。待我稍微收拾一下……”
    仿佛不知“三皇子”这三个字代表着君王最大的厌恶和污点，厌恶到……小时候便被扔在冷宫，长大了随便寻个由头扔进宗人府，叫他自生自灭的呆着。这次不知怎么竟然给放出来了？还要拜访柯府？
    柯雪收敛因思考而深邃如黒潭的眼神。
    “还收拾什么？快跟我走，三皇子和你舅父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没时间让你准备，见皇子还拖拖拉拉？你这性子真是……算了，快跟舅母走。”像是发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本性，前半句过于尖刻了，后面语气软下来也总能让人感觉到那抹挥之不去的高高在上。
    “我跟母亲说一声就来。”柯雪不等舅母有什么反应，就直接拎起手边的书，动作极快的跑远了，非但没有半丝女子的娇柔和步态，光是看背影说她是个单薄少年都有人信。
    “哎！你这孩子……”舅母伸手想拽，但是晚一步，柯雪已经跑到那间破旧木屋的门口了，她朝那边望了一眼，便懒得再看第二眼的收回视线。
    从外面看已经够破旧的屋子里面更破上几分，四面漏风，不少家具都被虫蛀的不成样子。柯雪把书随手扔在屋子里已经掉漆了的木桌子上，便往屋里跑，木质的地面随着脚步发出咯吱咯吱叫人牙酸的声音，也叫屋子里面卧床不起的妇人醒过来。
    “是小雪吗？”虚弱无力的声音却不乏清澈婉转，光听声音便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柔到叫人不忍心伤害的女人。
    “母亲，今天三皇子来柯府，舅母要带我过去。”柯雪等浑身的水汽夹杂着冷气散尽了才凑到脸色苍白卧床不起的妇人近前，脸上挂着笑，这笑比起在外面面对舅母时要真诚不少。
    妇人怜惜的摸摸柯雪的脑袋，看着柯雪越发颜色殊丽的小脸，微微出神。真是越来越像那人了啊……
    这个想法一出现，心中便是五味混杂，当下便是思绪纷乱，心口一紧，脸色更白了两分。想说的叮嘱这么一来全都憋在嘴里，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小雪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母亲好好休息，放心，小雪不会有事的。”柯雪认认真真的为妇人掖一掖被角，看向妇人的眼睛好似也蒙上一层水汽。只隐约可见眼底深处的感激孺慕，还有更深处一些叫人看不懂，也不愿深思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沉。
    直到看着母亲又昏昏沉沉的睡去，柯雪这才跟着等的心烦意乱万分不耐的舅母去了前厅。
    刚到前厅，还未见人，就闻得一道清俊的声音，低哑又温柔，声音悦耳动听，光是听这声音便知道这必是一个长相不凡的妙人，他的语调平和镇定，此时正跟她那舅父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往正厅这边走来。
    柯雪垂眸，全副武装，站在舅母后面亦步亦趋，再加上那一身男女莫辨丑陋粗糙的衣裳，更加被衬的仿佛只是个仆从。心思百转，面上没什么表情，做好行礼的准备。
    她倒要看看这个讨帝王嫌恶的三皇子是个什么样子。
    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柯雪轻轻勾起嘴角，让她整个人平白染上三分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