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走的缓慢,她耳眼留意四周。最终还是只有靡靡心音,目无所及、耳亦无所闻。在杂草丛生的树洞前江离站定。她一手握着烟雾丸,一手扒开了草丛。
草丛后面是一个树洞,里面爬卧着一个全身白绒的东西。
第一眼看去,以为是只白毛异兽。仔细再看,才发现是个裹着绒衣卧睡的孩童。视线下移,层层白绒下,一只手露在外面,紧紧抓着衣服一角。因着身子侧卧,将一半脸陷于衣物中,容貌看不大清。
是个看起来,比江离还小的男孩。
江离又向前走了半步,本来安睡的人突然睁眼,身子从趴窝迅速坐起,身上的绒衣也滑落了大半。抬起的脸看向草丛中探进来的江离。
两双略显稚嫩的眼睛对上,一平淡无波,一内敛岑寂。时间仿佛被定格。
男孩坐起后让江离看清了全貌,那是个浑身素白,仿佛失去颜色的人。皮肤冷白,发色泛银,眼眸浅谈光若琥珀,口唇苍白无力,如若不是白绒外披下是身玄色衣裳,他怕是要和身上的白绒融为一体,无法分辨了。
滑落的绒衣也露出了他一直抱在怀中的东西,是把并不大的木剑。此时正被他死死握在手中,收拢于身前,带着习惯的防御姿势。
【真好看】
二人无声的对视时,微弱的心音再次在江离脑中回荡。她环顾四周,试着感知后方才确定,确实是眼前之人的心音。
他在说什么真好看?江离疑惑,这时二人谁也未开口,谁也没有动。
“咕~咕~”
这次是真有声音响起。
对视的二人,琥珀色先移开了视线。男孩的肚子响了,他有些无所适从,移开的视线转向地面,同时也能看到几步外江离的裙摆。
【好饿】
带着强烈不安的情绪,眼前之人又在江离意识内发声。
江离有些新奇,她能明确的听见这个人心底最深的话,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她感知到了男孩的不安,而心音告诉她是因为饥饿。
江离抿了抿唇瓣,她清楚饥饿的感受,胃部绞痛求生的本能会让人无比不安。她摸了摸身上,掏出一袋东西。
“给,吃糖。”那是一颗光面金亮的糖豆。被江离从荷包内拿了一颗,拈在指尖伸向正低头不语的男孩。
这糖豆是在上个掉了后,黄若华重新给她装的。这次用的是一只堇色缠枝纹荷包。糖豆依然是金莲果炼制而成。
男孩因为江离靠近的脚步,有瞬间戒备,握剑的手下意识的侧翻,将剑尖少许向外。
但江离并未完全靠近,她觉得差不多了,便停了脚步。伸出的手让对方能看到她手中的糖豆。
男孩瞳孔微缩,顺着伸来的手抬头向上。来人手间有只精美荷包,递给他的糖豆散发着甜香。而这荷包样式和甜香之气,他觉得有些熟悉。
男孩握剑的手回撤,已然收起了戒备。他些许犹豫后伸手接过江离指尖的糖豆,一言不发的含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放大,神色有瞬间微怔。像是确定了味道,男孩再次抬头直视江离。
“谢……谢过,你的,糖豆。”男孩像是长时间未曾发音,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江离对着他点头,然后这次直接将荷包递给了他。
“给你,吃了就不饿了。”
男孩再次犹豫,江离就一直举在他面前。最后他飞快看了眼江离的脸色,便伸手接了过来。男孩确是饥饿,但仍然小心含着糖豆不发出声响,直到口中化完,才再次取出下一颗。
【她真好】
又是突然响起的心音,江离眼神闪烁,很想一探究竟。她靠近两步,在男孩身旁抱膝坐下。男孩有瞬间的僵硬,像是不太习惯这般近的距离,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将白绒的外衣往江离处拽了拽。
“这里,冷。”男孩示意江离将绒衣盖在抱着的双膝上。
这树洞空大,阳光不易照射,呆的久了是有些潮寒气。江离便又往男孩的身边凑了凑,将绒衣盖在两人之间。
男孩握剑的手有瞬间颤抖。
“你也是宗门弟子吗?”江离摸着手中的白绒问道,这白绒的手感有点像她曾经摸过的野猫。男孩身上的玄色衣裳与千秋辞基本相同,只是在腰间带扣雕刻略有区别。似是一口衔宝剑的豹首。
男孩点了点头,偶尔侧头看着江离,等到江离也转向他时,又不自然的低头吃糖。他吃的矜持,并未因为饥饿连续不停。
“我叫江离,你好。”江离又开始感知男孩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因为平复了饥饿,男孩的情绪不再强烈,偶尔会留露一分欣喜。
“我……”男孩张嘴复又合上,浅淡眉目一锁,似是在想着什么。“zhu……”
发了一个音就无法继续,像是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猪?”江离听见很轻的一个音。
男孩依旧锁眉,不由握紧木剑。他目光下垂,看着自己的剑思索着。握剑的手指收放间,在剑柄上摩挲。像是看到了什么,他转过剑柄看向上面凹凸不平的一面。
只见其上细凿二字‘逐风’,对了,他叫逐风。
“逐风。”男孩看向江离,神色看着镇定了不少。眼眸琥珀晶莹,比方才亮了些。
“我名,逐风。”男孩补充道。“……你好?”第一次用这样的词问候,他还有些生疏。
江离还在盯着男孩,心下暗想已经好一会未有心音传来。名叫逐风的男孩拽着手中的荷包,视线依旧向前没有去看江离。偶尔手指不自然的在荷包上摩擦,显露出一分紧张。
两人又开始在树洞里沉默。
树洞被草丛遮掩,隐约透过间隙能看到外边亮起一道金光。将洞内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江离见后随即起身。逐风愣了下,慢了半步手握木剑跟在她身后。
扒开草丛,是一脸惊恐的千秋辞。
“江妹妹,你吓死我了!”千秋辞传送回来后打眼一看,周围哪有半个人影。着实吓的不轻。也好在江离没片刻便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让千秋辞又惊又喜。
他松了口气,却又因为被江离吓到,忍不住想去轻敲下她的脑袋。
“啪—!”在他还未挨到江离时,便有一把木剑将他挡住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江离身后还有一人。
千秋辞愣在原地,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他细眼看去,有些吃惊于这孩子的外貌。这怎么有点像白子?见那双琥珀眼看了过来,千秋辞又否定了这个看法,他所知道的白子,双眼定是吓人的红色。
“江妹妹,这位小兄弟是谁?”
江离看着被逐风挡住的手,觉得此刻心情很好,很像情绪里的‘喜’,却不外显。这种就叫暗喜吧。她额头和脑袋,都不想被点,被敲,被乱揉。阿若那种轻抚自是不算。
江离开口:“他叫逐风。”
千秋辞听完等后续,但等来的是江离沉默的闭嘴。
“这就,完了?”千秋辞挠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二峰可真冷。”
千秋辞揉了揉鼻子又去看逐风,得到的是和江离一样安静的脸嘴。好吧,这个弟弟看来也不太热情。
“我们快些回去,方才真是冻坏我了,江妹妹你下次要去二峰,一定多穿些。”千秋辞说罢便拉起江离,又问逐风:“叫逐风是吧,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回琼林院?”
逐风没有回答,只是抱剑走到江离身边。
千秋辞内心叹息,他对不热情的人颇为苦手。白狸和黄若华就算了,都比他大并且修为高深。江离和逐风这两个小家伙?可莫怪他以大压小。
千秋辞另外一只手很是迅速的拉过逐风,让没准备的后者差点掉了怀中木剑。回过神已经同江离一样,被千秋辞拉在身侧,左右各一个。
逐风先是僵硬,在试着挣脱无果后,只得被牵着向前走。和同样被牵着的江离,二人在千秋辞背后面面相觑。谁也没看懂谁的神情。
……
三人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琼林院,直到被月华喊住。
“风儿?你怎会在三峰?”月华神色惊讶,逐风样貌实在显眼,很轻易被路过的月华捕捉到。
逐风看着月华的脸皱眉思忖,见其手中折扇方开口:“月华师姐?”
月华点头,像是不奇怪他这半天不认人的毛病。再次打量逐风脸色,虽说这孩子一身雪色,但平日里并未苍白如此。看着有些虚弱。
“尊者怎会放你独自出来?”
“师尊……”逐风开始回想,像是终于将烦乱的记忆理顺,复对月华说到:“师尊闭关,霜雪崖练剑时病发了,方才想起。”
月华神色微肃,听逐风说到病发更是神色一紧。逐风自小被二峰离亭道尊带到雪岭,相处久了身边的师兄和师姐便发现,这孩子不太记人。到后来发病竟是一时连自己都忘了。外表行动看着一切往常,实际却是连忘记自己这件事本身都忘记了。如果没有人询问引导,会持续很长时间。
见月华一脸严肃,逐风又开口:“师尊说这次闭关很久,让我自行领取辟谷丹,发病时忘记了,师姐可否现在给我?”
月华双眼大睁:“你忘了几日?可是这几日都未进食!”
月华音量提高,满脸愤怒之情。她说怎么师弟看着如此苍白,原是饿了不知道多少顿了!
“林师弟呢?他不是在霜雪崖当差吗?师尊也每次都会吩咐他多加关注。”
逐风摇头回答:“三五日,我有吃些别的,并未见林师兄。”
其实今日已是逐风发病的第七日。霜雪崖终年雪封,连个野果皮都看不见。一开始他确是实实在在饿了一天,但第二天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云纹荷包,里面装着数枚金黄糖豆,他饿得紧便试着吃了一颗。
这糖豆虽没什么灵气,但毕竟是金莲果制成,吃着不顶饱,却让他不至于饿死。
后来在昨日机缘巧合开启了阵法,便被传送到了三峰。一觉醒来就看到了给他糖豆的江离,而那糖豆的味道,和他之前捡到的一模一样。
感知到月华突然高涨的情绪,江离默默后退到千秋辞身后。
“怎会有这般欠打之人!”月华手中折扇突然化作长剑,她御剑而起对着千秋辞方向出声叮嘱:“千师弟,帮我照顾下风儿,我先去二峰清理门户!你们可以先去找景逸师兄!”
和话音一起远去的是她疾风般的身影。千秋辞听的一愣,收起满脸惊讶。看向据说已经饿了数日的小孩。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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