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清晨,住在东楼的丫头柳儿来后院送要洗的衣服。
柳儿今年十四岁,身段苗条,面上常带笑靥。她平日服侍住在东楼的香风楼花魁,穿戴自然比其他的丫头又好些。今天她穿着翠绿罗裙,嫩黄绣花半袖外衫,腰上佩着粉底荷花香囊。夏萤看着柳儿这一身穿着打扮,暗道才叫个丫环样儿,跟柳儿一比,她和片儿穿的就像是农民家的黄毛丫头。
今天柳儿用主子赏的胭脂水粉细心妆扮了一番,只是夏萤觉着她估计一次就用了半盒胭脂,涂的半张脸都成了猴屁股,脸边水粉敷得太厚,扑簌簌往下掉,掉下来的粉还可以摊张薄饼。
夏萤一直怀疑这时代的审美,这样的敷了几层粉的妆容也就适合晚上灯下远观,还有几分些像画上的仕女,但白天乍一看,特像那古代义庄里扎的纸人,怎么能叫美观呢。
柳儿看夏萤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凑过来说道:“如花你闻闻,这粉香不香?”
夏萤闻了闻,还真是有股花香味,古代生产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化学香料。她随口说道:“这粉香是香,只是中午天热,姐姐粉涂得太厚,会把你这好皮子闷坏了。”
柳儿愣了愣,手指尖微微碰了脸,好似真的担心脸会捂坏。
夏萤先前憋了好久,这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柳儿姐,你这胭脂涂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柳儿随即半嗤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连胭脂都还没见过呢,怎地懂得这些。”说完她拗着个头就走了。
夏萤挠挠头,提提建议都不行,看来她们对自己的化妆技术都很自信啊。
几个粗使丫头洗完衣服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夏萤和片儿来到厨房,准备吃点剩菜剩饭。夏萤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见木桌上有一篓子粽子,她问了片儿后才知道原来今天是端午节。
没想到这朝代居然也有端午节,夏萤莫名燃起了几丝节日的兴奋,她剥开一个大粽子就准备开吃,可惜厨娘不肯给糖,她白口吃了一个就腻了。她突然回想起现代的冰淇淋粽子,可惜在这地方她永远吃不到了。
傍晚,夏萤正一个人在屋子里叹息。莺儿从前院过来,说是给她们送几个粽子吃。这一兜粽子有蜜枣红豆馅,栗子猪肉馅,还有咸蛋黄馅的,包的也比中午吃的大糯米粽精致了不少。莺儿说这是妈妈赏她的,而她向来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于是就带过来给她们分着吃。
夏萤一口咬下粽子的一角,这粽子里面居然真的有块肉,还是五花肉。她惊喜之余疑惑地想着,老鸨向来抠门得紧,怎么会大方的买这么多好粽子呢。
莺儿似乎看出她的小心思,她笑道:“这些粽子是个熟人老板送过来的,足足有八大筐呢,可惜这粽子又不好久放,妈妈才赏给了我们。”
夏萤沉浸在栗子肉粽的美味中,点头含糊道:“怪不得怪不得。”
莺儿看她馋猫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她又把旁边带的一包东西打开,里面有一小堆白瓷瓶罐。
莺儿冲夏萤说道:“女儿家长大了就要开始注重装扮,如花妹妹也该开始学着上妆了,别的姑娘都梳头打扮,就你们几个没钱买脂粉,都素着脸。妈妈今日赏了我不少东西,这些胭脂水粉就送你用。”
夏萤擦擦嘴,看了看这些小瓶瓶罐罐,问道:“这都是给我的?”
莺儿点头道:“是专给你的,你用不了也可以拿去给片儿用。”
莺儿虽然为人亲和,但也不是谁都能入她的眼,她对东西两楼各位姐儿的丫头倒还好,但从没主动送给粗使丫头什么东西。而夏萤这些天干活勤快,又帮忙跑腿,再加上原身的脸长得本就白白嫩嫩招人疼爱,笑起来左脸还有个小酒窝,这些天西楼几个姐儿都夸如花变伶俐了,莺儿知道后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赶着今天过节,她主动来送些东西,以示亲近。
夏萤不便推辞管事大丫头的好意,只好道谢收下了,她默默感慨,自己这名底层员工的辛苦终于被上司看见了。
等莺儿走后,夏萤开始打量这些东西。一个比茶杯略大的白瓷瓶里是铅粉,几个小红漆雕花盒里装的胭脂粉,婴儿拳头大的瓷罐里是眉黛。
夏萤拿手指沾了些铅粉擦在手背上,这粉比现代的散粉要厚重的多,擦在脸上保准跟个面团儿似的,蹭到哪儿哪儿就变白一块。听说一些贵族世家小姐用的粉要比这细腻服帖的多,可是价钱都要二两银子往上,一般人家也舍不得用。
胭脂就是一盒压过的红粉,而且据夏萤观察,本朝的胭脂色号也就粉红,大红,玫红这三样最常见,胭脂干粉擦脸可当腮红,打湿了水点在唇上就是口红。只有那有钱的女子会买专门的口脂,质地类似现代的唇膏,不会像胭脂粉那样,点在唇上干了之后爱掉色,还显唇纹。
眉黛是婴儿拳头那么大的青花瓷盒,里面是灰黑色的粉,用到时拿细木棒或是簪子挑出点粉自己画上,本朝爱美的女子都会剃了眉毛,直接用眉黛画眉,手巧的能画出个眉毛样,手残的直接化成毛毛虫。本朝的眼妆几乎是空白区,倒是有些爱花心思装扮的姐儿知道把胭脂点在眼尾,添上几丝媚色。
夏萤看着这些古代的化妆品,不禁怀念起现代化妆品的质地。她难不成也要入乡随俗,涂个大白脸,画上红脸蛋。
莺儿出门没走几步又拐了回来,拿出半吊钱过来,“对了,这几天早上妈妈总要吃张家的葱油卷,你起的早,赶早去帮我买过来,我回头再谢你。”
夏萤点头道好,然后送莺儿出门。
…………
刘寡妇家的院子里,阿翠已经点着柴火,烧水煮粥,刘寡妇的儿子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因为老鸨不搭理她,刘寡妇每天的骂街也觉得没趣,出门吆喝几句就回院子去了。
夏萤提着葱油卷回来时,嘴里还在啃着一个葱油卷,给老鸨买了五个,自己买了两个。她明明发誓要好好攒钱的,但那葱油卷混着芝麻的香味飘过来时,她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掏钱的手,两文一个,买就买了。
等她找到莺儿时,只见莺儿面色不佳,嘴里还说出了事。莺儿接过葱油卷放在一边,整理好发髻出了房间。夏萤一路跟着莺儿到了西楼,只见西楼那边聚了好多人,一些姐儿衣衫不整的围在一处议论纷纷,夏萤听了几耳朵才知道原来是梅姐儿死在床上了。
老鸨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脸上没化妆,露着黄蜡色的脸皮,眼上没有眉毛,有几分像武侠剧中的裘千尺。她从梅姐儿的房里出来,嘴里不住的骂道,“她是傻了还是呆了,让喝多少就喝多少,还不知道吐出来,直到喝死了才够了。”
夏萤听着旁边的悄悄话,这梅姐儿原来在楼里一直接不到有钱的恩客,这两日才碰见个有钱的商人,为了留住客人,才一直陪酒喝到醉死。
“都别看了,回去回去。”老鸨朝围在门外的人挥挥手。她自然是生气,这梅姐儿还没挣够当初买她的银两呢,就这么突然死了,倒贴钱了不说,还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本朝明令,凡有意外身亡者都需要上报官府,不过官府对这类无亲无故的妓/女向来不多问,只说如今夏天天热,为防疫病,让她们赶紧把人安葬了。
西楼几个姐儿商量了一道,请人把梅姐儿的尸首抬到后院空房停着,又凑钱给她买了棺材寿衣等丧事所需之物,又托人请了个道姑,买来好多纸元宝纸钱烧了。
夜里,后院只剩下她们几个粗使丫头守灵,不过也不是白守,每人都有姐儿给的二十文钱。
一个好心的粗使婆子给梅姐儿换上寿衣,她说梅姐儿容颜未整,还得再收拾一下才好,但是她年老手粗,也不会涂粉描眉。
夏萤看了看几个下人,似乎只有自己有化妆的经验。夏萤没想到自己穿越后居然还要当一次入殓师,她看梅姐儿现在的脸还不甚恐怖,只像是睡熟了,于是壮着胆子找来梅姐儿的妆奁替她上妆。
无神论者夏萤口中默念阿弥陀佛,用白手绢给梅姐儿的脸扑上粉,接着描上眉点上胭脂,然后梳好头,挽了个简单的发簪。期间除了片儿帮忙梳发髻,旁边两个丫头一直离得远远的看着,不知道夏萤胆子为什么这么大。
当晚,几人打着哈欠,半睡半醒的守了一夜灵。第二天就莺儿请人把棺抬走,草草下葬了。办过丧事之后,众人也不怕梅姐儿变成厉鬼回来缠人,各自就回房休息去了,除了几个平时和梅姐儿相熟的姐妹伤心抹泪之外,其他人转头就忘了这事。
老鸨让人在梅姐儿的房间里烧了些纸符去去邪气,然后派人把房间打扫一新,留着其他的姐儿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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