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76章 将星陨落

    “你在说什么？”乌斯纳疑惑地皱眉。
    契目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面对眼前的激烈厮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转过头，面具上空洞的两眼直视乌斯纳。
    “乌斯纳·道尔荣格尔。我早已兑现与你先祖的约定，现在到了离别的时候了。看在相识百年的份上，我送你几句话，你要记牢。”
    相识百年？什么意思？这人怎么了，突然喊他的全名？
    乌斯纳望着那一半映着火光一半映着月光的怪异面具，忽然发觉，他好似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或许，这才是传说中巫医神使的本来面目？
    契目开口了。
    “其一，天已弃，世难留，说的是你。但这卜辞还有后两句。破天命，岂称雄。就看你能不能破这个天命了。”
    “破天命，岂称雄...？”乌斯纳凝眉看着他，忽地扭头嘁了一声。“什么天命！我不在乎。为何突然要道别？你记起了什么？”
    “呵，你自然是不会在乎的。”巫医笑了笑，颇有些解嘲的意思。并不理会乌斯纳的问题。
    “其二，你与宁王启昱有一段前缘未了，他会成为你的妻。”
    “我就知道！”乌斯纳得意起来，喜不自禁。
    “只是你未必能赢得他的心。”契目接着道，乌斯纳笑容渐退。
    “最后一句，乱世将至，勿忘初心。”
    “什...”
    乌斯纳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再问，却突然顿住。
    他急急看向身后。只听远方传来隆隆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大地随之震动，连坐在马背上的都能感觉到地面颤抖。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靠近！那声音已是近在咫尺！
    乌斯纳迅速抽刀在手，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不似黑夜的暗将他裹挟，月光似乎一瞬间消失了。他睁大鹰一般的眼睛，还是看不透这浓雾般的黑暗。
    “他们来了。”契目道。
    身侧重重一震，硬雪飞溅，冰棱寸断。紫骥惊得仰蹄嘶鸣。乌斯纳勒紧缰绳，操纵着马匹旋身四顾，手里刀柄紧握，准备迎击。
    然而，那东西并未停留，呼的一声越过他们头顶，带起一阵腥风，下一震已至百步开外，砸起一片片冰雪飞石，直向着朔门而去。
    乌斯纳瞪大双眼。接下去的景象他这辈子也忘不掉。
    旷野之中，随着巨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脚印。黑暗里一个比夜色还黑比山还高的影子渐渐显出形状，又逐渐清晰，最终随着一声震天巨吼，一个灰白色巨人出现在朔门城外。
    他身披百兽皮，赤手空拳，面目狰狞，耳上两条金蛇狂乱舞动，高举的手伸向云端，似乎要将云后的月亮从天上扯下来。
    紧随其后又一个巨人跃出黑暗，接着又是一个。三个巨人有的腰缠巨蟒，有的耳绕双蛇，沉闷的吼声与蟒蛇的嘶吼响彻云霄。
    巨人现身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感消失了，月影重现，乌斯纳震惊地发现，原先朔门城外乌泱泱的魁胡人竟已远远撤离战场，三头妖兽旗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和自己一般，隔岸观火。
    魁胡人早有准备！为什么！
    这时那三个巨人将朔门围在当中，魁胡人攻不下的圆形城墙在他们庞大身躯前就像一个模型。
    第一个出现的巨人探身越过刚及他腰部的城墙，歪着头打量着城市。他像孩子看到玩具一般，发出一阵怪笑。这笑声低沉可怖，乌斯纳远在山坡上都被震得胸口微痛，他可以想象城内之人该是如何肝胆俱裂，万念俱灰。
    笑声方停那巨人抬起拳头，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拳砸在城市正中。抬起时带落的碎块染着鲜红，原先矗立在那的数栋屋舍只余瓦砾泥土。
    之后，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与毁灭。巨大的拳头与手掌越过城墙，在城中翻搅砸压。朔门之内再无可避之处。人们惊恐地冲出房屋，却如蝼蚁一般，与他们的家园一起，被成片碾为齑粉。
    又有巨掌从天而降，捞起数人，放入巨大的嘴中。嚼碎骨头的声音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时间，朔门内红泥黑土纷扬，血肉四溅。
    城内血雨腥风，城墙上的人也未能逃过一劫。
    一只巨手扣住城门楼，狠狠一压，那城楼立刻从顶碎到底，不复存在。城墙也很快被砸塌扒倒，城上守兵有的跌落摔死，或被砸死压死。不过半刻功夫，朔门城墙大半已成废墟。
    “天！这是什么！”乌斯纳目瞪口呆，只觉眼前一幕竟似人间地狱。
    “上古神族夸父，千年以前，他们被应龙击败，倒在了漓野，现在又被唤醒了。”契目轻声道。
    夸父！那不是神话里的巨人吗！乌逊神话里也有关于他们的传说。可他们为何会被唤醒？是谁有这样的神力！这般神怪以凡人□□凡躯又如何抵挡！
    乌斯纳有无数疑问，正待要问，就见一队骑兵从破碎的城墙中奔驰而出，银色铠甲反射着点点寒光，如白色浪花散开在雪原上。
    浪花的最前头，是一个红袍将领。
    是尉远洲！他要带着越骑军逃跑了，乌斯纳想。当然要跑，困在城里是死路一条！
    但是他想错了。
    那白色浪潮聚起波涛，冲向其中一个巨人。越骑兵们一靠近巨人的双脚，便朝那巨大的脚踝投掷□□，射出点燃的箭矢。
    乌斯纳没有想到，面对神明一样不可战胜的敌人，这些永昌人竟还有斗志，还能组织起进攻。他佩服他们的勇气，但是这样做除了快点送命一点用也没有。
    浪花怎能撼动巨石。
    果然，箭矢折断，□□摔落，巨人毫发无伤。巨大的脚掌抬起，只几下便将骑兵们连人带马跺在雪里。很快大地上尽是一滩滩污黑血泥。乌斯纳身经百战也不禁为这惨烈动容。
    他为什么不逃跑？乌斯纳不明白。当下不是应该赶紧逃离，保存实力吗？他的眼神在分散的骑兵中搜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男人。
    尉远洲骑着一匹黑马，手持强弩，灵活地奔驰在巨人两侧，在几条巨塔一般的腿间穿梭。
    他在做什么！乌斯纳紧张地注视着，为那人捏了一把汗。那脚掌好几次堪堪砸落在他身边，这是不要命了吗！
    不，乌斯纳仔细观察，发现尉远洲挑衅的举动像在刻意吸引巨人的注意，还有他肩上的猩红斗篷，也太过惹眼了。
    更多的骑兵跟随他冲了过去。他们分成三队，围住三个巨人，一边灵巧地躲避着从天而降的脚掌，一边从各个方向发射□□。这样的攻击对夸父来说就像蚊蝇叮咬，虽无伤害却也不胜其扰。一个巨人终于忍无可忍，开始追赶骑兵。
    耳挂金蛇的巨人也注意到了尉远洲，他转过沉重的身躯向他伸出手。尉远洲催马躲过那巨手，随即策马向着远离朔门的方向奔去。
    他们想引开这些巨人，保护城池！乌斯纳意识到。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除非他有胜算。但怎么可能呢！他面对的是神！
    那巨人两步就追上了尉远洲，他弯下腰，足有三层楼高的巨掌张开，像犁一般，指尖刮着地皮横扫过来，一把将尉远洲连人带马握在手里。
    巨人收紧指头，指缝间溢出鲜血。
    不！乌斯纳猛的攥紧拳头，却见那巨人突然捂住眼睛嚎叫起来。
    尉远洲并未被抓住。最后关头他从那指缝中冲出，神臂弩一箭射中巨人左眼。
    乌斯纳又看见那猩红斗篷，这才松了一口气，想来方才的鲜血是那匹黑马的。
    却见那巨人痛呼声戛然而止，身躯四处出现无数裂纹，随着震耳轰鸣，那庞大身体瞬间塌裂为无数巨石，崩散开来，坠落在大地上。
    原来弱点是眼睛！乌斯纳不由佩服尉远洲的胆识。寻常人或许能想到这一点，但敢于用生命去验证的不多，能做到的就更少了。
    三个巨人只剩两个，这样一来或许还有希望。他热血沸腾，没发现自己已偏向尉远洲这个情敌。除去身份与立场，只有乾元之间的欣赏与敬佩。
    战场上，尉远洲跳下巨石，飞身跃上一匹无人骑的战马，率领骑兵围住另一个巨人。
    那巨人脚边的土地已被血肉浸透。他看见崩裂成石块的同伴，愤怒地俯下身，冲着脚下的骑兵咆哮。
    这咆哮如响雷，带着灼臭之气席卷而来，又如滔天巨浪，掀起漫天沙石。数匹战马受惊蹶蹄奔跳，连带着他们的主人坠马，立刻连人带马被巨足碾碎。
    那巨人又发现了尉远洲，他转过城门一般大的眼球，昏蒙目光紧紧跟随着红袍。然而那红色的虫子一样大的小点在他双脚间快速移动，时而在前时而在后，绕的他晕头转向。
    他失去了耐心。突然伸出一手直插地面，手掌如一堵墙拦住马匹去路，另一手迅速合拢，手掌贴地刮过，带起冲天石块雪雾。尉远洲的红袍立时被尘土淹没，连土石带着人和马，被裹在那巨大的掌心里，带了起来。
    那巨人泄愤一般，将这一捧高举至头顶，大吼着，合紧手掌反复碾压，直把掌中所有碾得稀碎。
    血水与雪块飞起，骨肉混着泥沙洒落。乌斯纳心脏几乎停滞。
    不！他不可能这样就死了！
    那巨人搓动手指，大喊一声，双手向上一抛，将最后一点细石扬在空中。掌中已是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从那高高扬起的灰石中现出一个身影。
    正是尉远洲！
    他腾身在半空，正对着巨人门户大开的头颅。在他眼前，两颗昏黄眼球骤然瞪大，黝黑的瞳孔像地狱之门猛然张开。他毫不犹豫，□□击发，箭矢直射入那门中。
    伴随着凄厉悠长的悲鸣，巨人碎裂成巨石。最后一刻，他那布满裂纹的手抓住了尉远洲。
    乌斯纳张开嘴，一声惊呼卡在喉间。
    巨石隆隆自天而落，猩红斗篷只晃动了一下，便被几块巨石压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