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龙的神言》第三幕 绯红的公主Ⅷ

    纳因在哭泣。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儿，一刻也舍不得放手。
    泪水顺留着他的面颊落到薇莉卡脸上，却又在触碰到薇莉卡的瞬间蒸发消失。
    再一次，他再一次失去了那个女孩儿。
    明明已经悔恨了无数次，明明对自己立下了无数誓言，明明……
    明明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如今纳因怀中，只剩下少女已然冰冷的躯体。
    “哈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原本哭泣的纳因忽然笑了起来。
    泪水并没有停止，但是他的表情却开始扭曲了。
    他在痛恨着，痛恨自己的不中用，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
    他在痛恨着，痛恨那虚伪的君王，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要吃了自己的女儿。
    他在痛恨着，痛恨着摇摇欲坠的国家，为了权力与利益，兄弟相残，置人民于不顾。
    他在痛恨着，痛恨着这个世界，明明赐予了他希望，却又在此将一切收回。
    他在痛恨着，痛恨着所有的一切，没有了薇莉卡，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存在的意义，他笑的意义，他哭的意义。
    因为，他是属于那个女孩儿的。
    从一开始就是。
    过去是。
    现在是。
    今后，未来，那不可计数的永久亦是。
    不，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未来了。
    “哈哈哈哈！！！”
    纳因大笑着。
    泪水却如倾盆的骤雨，止不住地落下。
    黑色的火焰早他周身燃起，他未曾察觉，也不愿去察觉。
    就像是回应着他的心情，周围的空间开始不受控制的扭曲。
    半空之中，恶魔们咿咿呀呀，纷纷从那扭曲的时空中探出头和爪子来，他们争先恐后，想要触碰这呼唤他们到来的黑暗。
    “真是盛景啊。”
    尤里提亚立于不远处，就像是为了不打扰纳因那般，他与希塔静静伫立，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而如今，看见眼前的逐渐扩张的力量，那黑色大髦的男人终于按捺不住，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的，尤里提亚大人，我等守候数百年的夙愿，终于要在此刻实现了。”
    希塔提着裙摆，同样不可自拔。
    她面颊滚烫，神色激动难耐，那力量如此熟悉，如此震慑心神，简直想要让人臣服在那位大人的脚下。
    但是，就在他们以为那片黑暗会继续扩大的时候。
    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哭泣的纳因忽地顿住了。
    他眼中骤然变得惊恐——不知何时，一只柔软而又冰冷的手抚上了纳因的面颊。
    纳因吸了吸鼻涕，顺着那白皙的手臂看向下方，手臂的主人正是薇莉卡公主。
    “笨蛋，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在我面前不能哭，只能笑。”
    原本沉睡的少女缓缓睁开眼来，她面色苍白，对纳因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你还活着吗？！”
    纳因神色大骇，急忙将薇莉卡扶在自己的腿上。
    不止是纳因，就连一旁的尤里提亚和希塔也露出了惊讶的面容。
    但无论是纳因还是尤里提亚都看见了，如今的薇莉卡公主并没有改变——那被剖开的胸腹只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然而在那被挖走内脏的地方，如今一团庞大的黑暗正不断滚动，那些力量仿佛受到了什么驱使，被困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用来支撑那残破的灵魂绽放最后最后一点儿光芒。
    薇莉卡伸手擦了擦纳因的眼泪。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纳因的问题。
    “为什么你又回来了，我的小纳因？”
    她一如既往的尖锐而苛刻，那话语一出，纳因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在一切结束之前，再也不回这王城来。”
    薇莉卡的视线看向虚无的远方，在那目光的尽头，不知此刻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我、我……”
    纳因忙用袖子擦了擦鼻涕，他的心里因薇莉卡的复活又惊又喜，却又因薇莉卡的话语而无所适从。
    “我的小纳因，你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违背呢？”
    “因为……”
    纳因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喜欢公主殿下，非常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越说越快，当初未曾说出口的话语，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离开了公主殿下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知道公主殿下受伤了，我就担心得不得了，我知道公主殿下有什么危险了，所以……”
    “嘘……”
    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但是薇莉卡那苍白无力的食指已经抵在纳因唇前。
    薇莉卡仰倒在纳因怀中，她对纳因摇摇头，又闭上了眼。
    “那些话，你不应该说出来的。”
    是的，那些话，纳因的心意，那深藏在男孩儿心中的感情，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她是王国的公主，终究会沦为政治上的牺牲品。
    她的一生注定了不会自由，也注定了得不到自己所爱。
    “不！我要说出来，我是神言者，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成真！我喜欢你，我再也……再也不想离开你。”
    纳因说着，声音不住哽咽。
    他闭着眼睛，生怕那泪水控制不住又流出来。
    可是他却没注意到，他的泪水早已溢出，就犹如他心里的爱意，早就脱离了理智的束缚。
    “真是个爱哭鬼啊。”薇莉卡淡淡一笑，摸了摸纳因低垂的脑袋，“就和以前一样。”
    “在公主面前，我永远都是当年那个爱哭鬼。”
    “是啊，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那个贫民窟的小孩儿，那么天真，可爱，又惹人心疼。”
    薇莉卡轻抚纳因的面庞。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在她面前，那个哭泣的瘦弱的男孩儿。
    那个时候，她给了纳因一巴掌。
    那个被她救下的男孩儿捂着自己的脸，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然后，在那寒风之中，男孩儿瞬时变了脸色——他停止了哭泣，眼中反而充满了恨意。
    那时的男孩儿看着薇莉卡，那个眼神，薇莉卡永远也不会忘记。
    男孩儿看着她，对她一字一句说着：“所有欺负哥哥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如今，那时候的光景仿佛又在薇莉卡的眼前重演。
    薇莉卡摩挲着纳因当初被她打过的面颊，又是怀念，又是担心。
    “你不应该回来的，纳因。”
    薇莉卡闭上眼。
    “托姆达，他会毁了这里的一切。”
    ——第三幕绯红的公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