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之战,结局无可避免。”
“北魏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易安望向柳儒士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想过,离开这场战争吗?”
柳儒士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要带人离开?我不知道你要找谁......雷霆城一半的甲士已经征调离开前赴战场了。剩下的会在两内重新整合,力求把南人阻挡在洛阳南线三百里外。”
“中原打起来了,齐梁北伐,大魏境内哪里能够安宁,你要找的那位朋友,总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百姓。”柳儒士看着易安的眼睛,认真道:“千夫长?百夫长?统领?”
易安把酒壶放在两人中间,她轻轻道:“她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柳儒士带着惋惜接过酒壶,轻轻啜了一口,“大海捞针,你找不到的。”
易安笑着道:“介意我坐在这里......聊一会么?”
柳儒士同样笑着道:“今夜还很漫长。过了今,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算你运气好。”
“我的时间也不多,今夜之后,我会离开雷霆城。”易安喃喃道:“再过不了多久,我会离开大魏,去做一件很久之前就准备做的事情。”
柳儒士挑了挑眉。
“大概就是,拎剑杀人,很无聊的事情。”年轻女子笑了笑,露出洁白牙齿:“别瞧我,我杀人很厉害的。”
短暂的沉默。
“杀谁?”
“这一次要杀的人,是很厉害的人。”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需要准备很长的时间,把所有的心力全都积攒着,等到出剑的那一刻,才能确保能够把他杀死。”
柳儒士微笑道:“你看起来年龄不大......以前杀了很多人?”
坐在屋檐上的年轻女子拎起酒壶再度喝了一口,重重道:“是啊,很多。”
完这口酒后,易安甩开黑袍,抛了抛裹在黑袍兜帽里的长发,她轻轻摇晃两下脑袋,然后一只手伸向脑后,捏住一缕长发,缓慢织辫,最后以一根红髻别住,整个人干净清爽了许多。
夜风吹过。
女子鬓角两缕剑气飘摇,懒洋洋望着远方,眉目之间既平和,又冷冽。
柳儒士看着年轻女子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颊,蹙起双眉,努力回想着自己与这位姑娘究竟在哪见过一面,洛阳城中的点点滴滴,努力去想,却想不起来。
她喝了一口酒,好奇道:“你在洛阳待过?”
易安嗯了一声,“在洛阳待过一段时间......去过酥楼,听过你的曲子。”
她笑道:“凤惜命。”
柳儒士有些讶异的啊了一声,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完那句话后,一只手托腮,望向自己。
凤惜命......
那是自己出阁时候奏的曲子。
那一日——
“如果非要界定的话,我是一个南人。”易安平静道:“或者,你可以认为,我是白禅叔的......一个后辈。”
柳儒士有些惘然的重复了白禅叔三个字,她轻轻道:“白禅叔已经走了。”
易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柳儒士忽然抬起头来:“你是南人,与白禅叔一起,看过我的出阁......你是他的朋友?”
那个他字,意味着谁,再明显不过。
易安不动声色道:“嗯。”
“怪不得......”柳儒士恍然的笑了笑,她浑然不在意道:“你是南人,与齐梁的那位殿下私交甚笃,这场战争爆发了,你大可以把那位要找的朋友带出大魏,带到齐梁境内,或者那座兰陵城中,避免战乱,颐养后生。”
易安摇了摇头:“或许会去别的地方,不在齐梁。”
柳儒士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这一问,易安陷入了惘然,她轻轻道:“还没想好呢......”
她笑道:“我如果杀不了他,那么我就会死,去哪都不重要了。我如果真的杀了他,那么他死了,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柳儒士认真道:“易潇现在......很强。他一个人击溃了狼王拉起的战线壁垒,外界还有消息,他一人一剑,颠覆了风雪银城,杀死了位居下第一人的那位银城城主。”
“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人很难杀,你可以找他。”红袍柳大花魁笑着道:“他连下第一人都杀了,还有什么杀不了的?”
易安微笑点头。
她很想,这位下第一人......并不难杀。
而且并非死在易潇的手上,而是死在了李长歌的剑下。
......
......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雷霆城安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柳儒士忽然问道:“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他过的如何?”
“应该是......很好的。”易安懒洋洋躺了下来,双手靠在脑后,她看着眼前漆黑的夜空,远方的烟火又冲霄而起,不知怎的,想到了兰陵城外的红莲华手,那一日散开如瀑布的赤红焰火,鼻子一酸,声音有些难听的笑道:“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听是极好的。”
柳儒士怔了怔。
“喏,你也了......杀了下第一人,一人一剑击垮了风雪银城,带着齐梁的大军,单骑攻破狼王城,过不了多久,洛阳城破,他会在中原刻下重重的一笔......”易安喃喃道:“人间宗师,上剑仙......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柳儒士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她低垂眉眼笑道:“......也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躺在屋檐上的年轻女子,双脚伸出了屋檐外,踢着夜风,有一搭没一搭,她双手垫在脑后,难得罕见的放松,扭头看着红袍柳儒士,忽然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柳儒士想了想,拎起酒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去哪里......都无所谓。”柳儒士报出了几个地点:“洛阳,风庭,狼。”
易安眯起双眼:“你要去送死?”
“赴死。”柳儒士笑着更正道:“送死之事,去了基本上就死定了。赴死的话......兴许还能活着回来。”
“能够活着回来,都是骗人的。”易安平静道:“你要是一位大宗师,或许还能把这将倾之国救上一救。”
“救不了的。”
柳儒士面色如常,淡淡道:“大宗师,救不了的。”
易安一下子沉默起来。
“别大宗师,就算是上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剑主为下众生求太平,只身开风庭剑冢,他若尚在,南人过不了风庭城,可以绕道,可以转攻,只不过麻烦了些许......结局还是一样的。”
“一个国家的灭亡,并非一日之间大厦倾塌,而是日日积累,积沙成塔。好的更好,坏的更坏,无论外界的强敌有多强大,一国之倒,病在自己......已经不可救药,病入膏肓。”柳儒士淡然道:“却仍然不自知。”
红袍女子城主皮笑肉不笑,讽刺道:“南北之战,一国之争,有人痛哭流涕却不作为,有人白日焰火沉溺声色,洛阳的酥楼夜夜笙歌,今夜如此,洛阳城破之后.....依旧如此。”
她收敛笑意,端正严肃道:“前有狼王宁风袖孤身赴死,固守南城,为大魏护道。后有西关藩王江轻衣叛出北魏,凉甲拒西,要在洛阳插下大旗......两位藩王,态度截然不同,要做的事情,却是相同的。”
“宁风袖为的不是曹之轩,而是下的黎民百姓。”
“江轻衣同样如此。”
“两人想要的,能救下百姓的,无非就是和平。”她平静道:“前者的和平,是宁死不屈,是南抵淇江的一纸条约,短暂而又虚假;后者的和平,是死战不止,是直捅洛阳的一柄刀子,打到无架可打了,下自然就太平了。”
易安沉默问道:“你的和平呢?”
柳儒士吐出一口长气,道:“乱世之中,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若我是江轻衣,宁风袖这样的大藩王......要选其一,我会选宁风袖。”
易安看着红袍城主。
“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宁先生那样的风骨......我只是,不习惯被人逼迫的感觉。”
柳儒士笑道:“别人要我跪下去,我宁愿站着死。”
易安认真道:“跟我走吧。”
柳儒士微怔一下。
“这场战争,你不用赴死,北魏赢不了的,再加上一千一万个你,都改变不了结局。”
她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春秋二十一年。
大雪纷飞,雷霆城的全部甲士倾巢出动。
前一半抗齐梁于龙骧城外,死战之后,尽数战死。
龙骧城破,城内余下的一半铁骑由一红袍女子领阵,勇猛无比,一路冲杀,由北至南,深入敌阵,最终被吞没。
遍地尸骨,一片狼藉。
浩浩长歌,漫漫长卷,战火卷起的鲜血史诗当中......
有人记得她容貌。
却无人识得她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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