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有崖，我有你》第一章 陈家生女

    大周末年，昭帝昏庸，至使奸逆当道，外戚乱政，承前二十五年，昭帝崩，长子即位，年号永长，永长三年，贼子萧定弑君自立为帝，各路豪杰群而伐之，太后携幼子逃离国都金城，清明太守陈雍迎皇子于锦都登基，是为周宏帝，定年号长安。
    永长二年初秋，秋雨绵绵已下了五日，清明太守小妾生孩子也生了五日，对于不得宠的小妾，太守大夫人并未在意，只是寻了个稳婆让其日夜守着。
    大抵大户人家的后院都一样，争宠不休。夫人入府近二十载，无所出，认了妾室子女为子女，是以名下的长子长女都不是亲生的，所幸她们的生母没了，对她也孝顺，回想当初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总算苦尽甘来，倍感欣慰。
    二夫人伶人出生，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甚的太守欢喜，恩宠不断，育有八岁二公子钰，五岁三公子章，三岁四公子辰，十小姐，可惜三个月大的十小姐就在两天前没了。三子傍身，不愁将来，何况荣宠不断呢，是以二夫人伤心两天就想开了。
    听闻小妾秋意生了五天还未生出，二夫人收拾好心情准备去探望。
    秋意名美人更美，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很是迷人，是诗书人家的女儿，不知何故，当了太守的小妾，还是不得宠的。
    二夫人撑着伞穿过四个院落，来到府内最角落的一间房门前停下，敲门。“秋娘子，我是二夫人。”
    半晌，房门开启，二夫人进去径直走到榻前，关怀的问道：“怎么样，再努力努力，就能出来了，头胎都这样，以后可就容易了。”看着床上的人脸色发白头发湿漉漉的黏在额前，遂坐到榻侧伸手温柔的将其抚至耳旁。
    秋意抬眼，眼神涣散，然没有当初的灵动，微微点头。
    二夫人侧首问旁边的稳婆：“娘子到底什么情况，已经五天了，再这么下去，哪还有力气。”
    稳婆慌张跺脚道：“我当稳婆三十年，娘子这种情况确实少见，但也碰到过生了七天才生出来的，现下，只能再用些老参给娘子提气，好让她有力气生。”
    二夫人隔着被子摸了摸秋意高耸的肚皮，想起三个月前女儿也在肚子里等着出来，忍着悲痛和善的安慰道：“莫担心，我去安排。听闻大人此役大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必这两天就能到了。”
    夫人回去立马找出当初生女儿时用剩下的老参吩咐侍女送去。
    看着老三趴在案几上翻着一册书，又想起了女儿，走过去跪坐着抱起小人道：“辰儿，想不想妹妹。”
    “不想。”小人儿奶声奶气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呢。”
    “吾欢喜弟弟，弟弟可以和吾戏耍。”
    二夫人亲亲小人的脸颊，摸摸小人的头，眼里闪出了泪花。
    傍晚，太守回城。
    是夜，太守留宿二夫人处，二夫人向其提了秋意的事。
    太守陈雍不惑之年，额阔，美须眉，一双丹凤眼炯炯，伫立于窗前，放眼窗外漆黑一片，夫妇无语，唯有雨打木叶沙沙声，雨敲房顶咚咚声，雨落地面积水滴答声。良久转身走向门外道：“夜深了，你睡吧。”
    陈家有传统，好听点讲博爱，难听点就叫好色滥情，陈雍也坚定不移矢志不渝的继承了这一光荣传统。
    继任太守前，为求表现，夫人也就几个。十年前自继任太守以来开始放飞自我，但凡看上眼的管她是闺阁待嫁女或是已婚嫁哪怕是携儿带女的陈雍都要收入府中，是以太守的后院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眼前这位秋意便是其中一位。
    去年秋，陈雍领兵攻打浏阳，破城后，于浏阳郡守府内看到秋意，这一见，惊为天人，所有形容女子美貌的词都能用在她身上，尤其是当她的桃花眼看向你时，不是妲己狐狸精也能被摄魂，是以陈雍当场就醉了，直接扛着秋意走了。
    乱世的人，命如草芥，乱世女子，身不由己。
    秋意芳龄十九，原是某侍郎的小女，曾经也算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女，然天有不测风云，宫廷变故中其爹下马家被流放至浏阳，后被浏阳郡守强抢做小妾没多久，陈雍打来了，又被陈雍抢去当他的小妾。
    刚开始几个月，秋意很得宠，陈雍心意对她，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感受到了，为生活的同时也渐渐敞开了心扉。陈雍颇爱文学，对文学也颇有造诣，秋意也懂诗词歌赋，又会作画弹琴，如此一来，两人可谓趣味相投更加情投意合了。
    但好景不长，陈雍这人好迷信，府上养了几个神棍。有次神棍们推卦得出太守近来被妖孽缠身危害生命，极其凶险，神秘兮兮的提醒主公要处理妖孽，万不得再见。
    陈雍思来想去想不出此妖孽是谁，于是问：“究竟何人。”
    神棍们一致道：“女，桃花。”
    女，桃花，府内与桃花沾边的女的。
    于是遣退府内所有名带桃花，生在三月桃花盛开时节，来自与桃花相关地方的所有女子。
    神棍们再推卦道：“危机犹在。”
    陈雍不解。神棍们提醒道：“长的像桃花也算。”
    于是府内再一次大清扫。
    再推卦。还在。再提醒道：“桃花眼也算。”
    桃花眼，府内唯一一双醇正惊人的桃花眼就长在秋意脸上。
    哪怕再宠爱，为了这卦语，陈雍也不得不忍痛割爱。想必情深似海，最终还是折中将其安置在府中最角落的小院中，从此不见不闻。徒留如花女子望月伤哉，对花悲哉，看雨哀哉，呜呼哀哉。
    后来听闻她怀孕，陈雍甚是喜悦，然喜悦越甚，忧伤也越甚。
    风潇潇，雨滂沱，廊檐下的陈雍如雕像矗立，不进一步，不退一步。
    摇曳的灯火打在脸上，忽明忽暗，印出一张带着些许期盼，些许爱慕，些许悲凉，些许陶醉，些许哀愁，些许欣慰的染着沧桑却精神的中年男子硬朗的脸。
    如此一夜。
    鸡鸣，酣畅淋漓了六日的淫雨，终于在第七日鸡鸣时止住。
    陈雍注视着斜对面房间的动静，似乎可能也许要生了，仿若少年时第一次会女郎的动魄惊心，又如刚得子时的欣喜若狂，也似刚上战场面对千军万马时的汹涌澎湃，心中情绪千千万，陈雍笑了，真是人老心未老。
    旭日东升。
    空中掠过几只小鸟，传来几声叽喳。
    陈雍抬头望天。
    云散，透出晴空万里。
    空中飞鸟盘旋不散，鸟叫声不绝，叽喳，喈喈，咕咕，啾啾，呕哑，喻喻，喃，呱呱，甲甲，嘤，嗈嗈，嘎嘎，布谷……此起彼伏。
    二夫人进院看见陈雍愁容满面仰望飞鸟，近前行礼道：“大人请宽心，连日大雨今日放晴，百鸟盘旋，是吉兆，秋娘子生产定能母子平安。”
    陈雍回头看着余氏，点头道：“有劳你进去代我问候。”
    府里的神棍们看着头顶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各路飞鸟，一致认同天有异象，于是奇门，六壬，六爻，梅花起了个变，结果统一，天下将有极贵妇人出生，配合异象，神棍们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听闻太守小妾已生了六日，不知生否，生女否。
    一串清亮的婴儿啼哭声犹如雷声乍响，直击陈雍三魂，他疾步走向秋意门外，隐约听到里面的呼喊，心一沉，人一顿，推门而入，直冲床榻。
    满室血腥味，他耳朵嗡嗡然听不清大家言语。他坐在榻侧，用布满茧的手轻轻的抚过秋意比纸白的脸，轻轻的将几缕湿法摸到耳后，轻轻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再掖了掖，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着她，仿佛等着她醒来抱着他的臂膀轻喃一句：“大人。”
    二夫人抱着孩子过来道：“是位小姐，与秋娘子一般美。”
    陈雍接过孩子，看着一脸红彤彤的小人，睁着波光粼粼的眼睛瞅着自己。小人儿眼珠乌黑发亮，吧嗒两下小嘴，晃了晃小手，又眨了眨眼，最后伸出两手，小嘴含住两只小拇指，贪心的小人儿。
    陈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道：“这是五公子，陈晴。”又看向二夫人道：“晴儿以后就由你抚养。”
    刚失一女的二夫人听到陈雍的安排甚是惊喜，忙叩首谢恩，想提醒这是位小姐，却听到陈雍已经下命令：“谁胆敢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我定杀他家。”
    虽说这样的命令已然令人毛骨悚然，但现实是除了陈雍陈晴二夫人三人，其余众人未活到落日西沉。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如今大周，外敌入侵，内乱不休，狼烟四起，短兵相接，兵革满道，白骨露野。
    陈晴由百禽簇拥而来，借死亡而生于乱世，出生半日因其亡者达八人，注定此生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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