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在这》第246章 地平线

    这些人沉默着，没有丝毫的活力，偶有的窃窃私语却如轻而易举地被风吹过的声音所掩盖了去。就连仅仅漂浮着几朵小云彩的天空都变得如同低沉的交响乐一样增添了不少的灰暗。
    这原本一共三十人的队伍里，现在已经少了两个人，这甚至于让蕾莉亚和大小姐分开了，她们分别坐在两匹马上。
    这两匹马来自于已经死去的伊尔泽和那个不幸的扈从——自从她被撞上天之后，就被自己的马匹压在了地上，着地的瞬间被压断了脖颈，等到蕾莉亚释放圣光的时候，已经过于晚了，倒是她的马活了下来。
    现在，疲惫到上马都需要有人扶着的蕾莉亚近乎于趴伏在马匹上，缓缓地恢复着体力。
    神眷带给她的体力的恢复也不能够快速恢复起来，蕾莉亚很明白，尚若圣光再持续哪怕一秒钟，自己就将脱力昏厥过去——伊尔泽的身体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洞。
    大小姐很少有这样的感情——不知所措。
    她没有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而是慢慢地让马匹一点点地贴着蕾莉亚的马匹向前前行。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对于大小姐来说，上一次骑马，那可还是公馆的时候的记忆，还记得吗，公馆的东面有着一个马厩，而马厩的附近还有一个不大的跑马场，大小姐有自己的小马驹，蕾莉亚也是，这让大小姐不可避免地怀念起一个人，南蒂，或许很多人都对她很不熟悉，甚至于在全部的所能够看到的事情里，这个名字也只出现过寥寥数次，她是公馆现任马厩总事，管理着公馆的马厩以及跑马场，是直接对西芙负责的公馆女仆高层之一，当然，她，已经死了。
    当时整个公馆一片混乱，在一瞬间所有的熟悉的人都变成了可怕的敌人，她们疯狂地涌上来，哪怕是伊薇特都在惊愕之中成为了发动荣耀级献祭魔法的祭品，在事后蕾莉亚和大小姐互相依附着直到遇见了贝琳娜为止，以及到最后在科诺托生活了数个月都没有公馆里的人半点的消息。
    很容易就明白吧，她已经死了，死在哪个角落里都不知道。
    但大小姐就是记得她，蕾莉亚的小马驹是她给的，自己的小马驹也是她养大的，骑马的本身也是从她的手把手的教育里学会的，蕾莉亚也是。
    南蒂是为数不多，赞成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延长的人之一，因为她喜欢看到她照顾的小马驹和自己的小主人一起玩耍。
    大小姐能够想起来的，也就如此而已，南蒂很少会离开马厩和跑马场，这和玛格很少离开葡萄园，西芙很少离开公馆的主馆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位置。
    大小姐偷偷地看了一眼蕾莉亚，她的情绪低弱着，比在公馆犯了错的时候还要低落，她的表情低垮着，时不时地抚摸着马匹的脖颈，仿佛在心里装满了心事。
    或许是大小姐看了太久的缘故，蕾莉亚似乎注意到了大小姐的视线，她微微地扭过头，嘴角似乎有些艰难地上扬，她微笑着，却比平时的蕾莉亚要……沉重得多。
    蕾莉亚是怯懦的，她会在门前踌躇，她也会在开口前犹豫再三，她会把事情藏在心里，却不懂得在脸上藏起来。
    这让大小姐叹了一口气，蕾莉亚的心里一定想了很多吧？伊尔泽突然就死了，现在一定也会因为骑马而想起了在公馆对她很好的女仆们吧？
    大小姐很清楚，也很明白，公馆对于蕾莉亚来说是什么样的地方，因为她也经常看到那些女仆或多或少地表露出来的宠溺，她并不会对此感到嫉妒，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会不经意地对蕾莉亚照顾一二。
    但是……“蕾莉亚。”你真的不适合这样的愁眉苦脸，你或许会低垮着眉毛，但你绝对不应该露出哀愁的表情。
    “……啊……”蕾莉亚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大小姐在叫她，她才有些愧疚地回应起来，当她说出，“我在这，大小姐。”的时候，她的声音失去了曾经的平稳和温和。
    大小姐看着这个更加迷茫的家伙……突然就有了一种对伊尔泽，对南蒂，对那些已经死去了的人的嫉妒，蕾莉亚会记得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会为她们开心而露出笑容，因为他们的痛苦而哭丧着脸。
    但……
    大小姐伸出手，伸向了蕾莉亚。
    “恩？”蕾莉亚看着大小姐伸过来的手掌，不明所以地歪过了脑袋，“大小姐？”
    大小姐轻轻地低下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这个时候，要叫我，姐姐大人。”
    蕾莉亚有些吃惊地看着大小姐，她有些不太明白大小姐的意思，大小姐叫住了自己，然后对着自己伸出了手，并要求自己喊她姐姐大人？
    尽管很不明白，但是蕾莉亚还是这么做了，她将手放在了大小姐的手掌之上，然后……
    大小姐突然就抓得很紧很紧，马匹颠簸着，用着差不多的速度并排前行着，但这并不影响，大小姐抓紧了自己的手掌，大小姐的手掌小小个的，大小姐的手掌里带着些许的汗液，有着不正常的热度，大小姐的手掌很可靠，她会告诉自己应该去做什么，怎么做。
    自己不需要去思考什么，更不用去明白什么，正如那走在了自己前方的贝琳娜，她的背影挺直着，走在最前方，她是大公最亲近的女仆，她不会私自做出更多的决定，每一次的决定都会先知会大公一声得到同意才会去实行。
    她是自己仰慕的人，强大的力量和谨慎的言行，自己想要成为这样的女仆，但是……自己弱小而又蠢笨，甚至于连大小姐的命令都不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自己会擅自决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这样的事情给大小姐或者给大公带去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仆。
    蕾莉亚这么想着……但是手掌上慢慢地感到了疼痛，这让蕾莉亚的注意力再一次回转到了手上，紧抓着自己的手的大小姐的手在颤抖，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的她，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仿佛是在生气。
    这让蕾莉亚慌张地抬起头……
    那是极力地压下了自己的情绪的大小姐，如同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快速喷涌的暗流。
    蕾莉亚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小姐，直到，直到大小姐再一次探出一口气为止，原本紧握的手送松了不少，脸上的一切都变得缓和起来，谁都不知道大小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到底想了一些什么又在在意一些什么，最后又是如何放下了心里那份不安，她缓缓地……
    蕾莉亚突然有种会失去什么的感觉，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紧张起来，这让她毛骨悚然，如坠深渊，她紧张地将那大小姐开始放松的手一下子抓得紧紧的，比之前大小姐抓她还要抓得用力，甚至于大小姐的脸上露出了吃痛的表情，这才让蕾莉亚略微放松了一些。
    她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又应该……
    “大小姐。”蕾莉亚还是没有喊大小姐姐姐大人，尚若这个时候时候喊出了她们偶尔会互相调笑才会用到的昵称的话，蕾莉亚知道，自己将会失去最最最重要的东西。
    那不是别的，正是紧缚于自己脖颈的项圈，曾经霸道地将自己紧缚在大小姐身边的项圈。
    这是连接着天与地的地平线，遥远得似乎并不存在，又近的让人窒息。
    “笨蛋蕾莉亚。”大小姐的眉毛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她明白自己的感情传递给了蕾莉亚，她嫉妒伊尔泽，但她很快就从伊尔泽死去的现实里明白了一件事情。
    蕾莉亚，终究会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她现在是一个贵族而不是一个女仆，尽管她依旧没有从女仆的身份上脱离出来，但她已经足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她总有一天会被一个人感动，像是伊尔泽一样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为闭上眼睛的他整理头发，然后一言不发地流眼泪。
    这并不和为西芙哭泣的感情一样，那里面参杂着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拿东西在蕾莉亚的心里撬开一个小小的洞窟，这个小小的洞窟，让大小姐忽然就明白了这些东西。
    他对伊尔泽并没有多大的好感，甚至因为伊尔泽的耿直和勇敢而生气和厌恶，直到伊尔泽死去她才明白过来，她对伊尔泽的感情，是嫉妒。
    嫉妒他是一个男人，嫉妒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向她宣告，蕾莉亚总有一天会嫁人，而他就是那个最忠实的追求者，嫉妒伊尔泽总有一天可以和蕾莉亚更进一步。
    这种嫉妒甚至让大小姐厌恶讲述贵族之间的生活的话剧，讨厌那些宿命的论题，让她在对于伊尔泽的问题上，放弃自己的冷静。
    呐……“笨蛋……蕾莉亚。”大小姐苦笑着，重复着这句话，蕾莉亚回应了自己，但大小姐知道，这是蕾莉亚无法离开自己才做出的决定吧？她依旧没有办法独立地去想一些什么事情，她没有办法去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
    她是一个笨蛋。
    笨得无药可救，以至于还会紧拽着束缚她的最后的枷锁不放。
    “恩……我在这里。”蕾莉亚听着大小姐的低语，没有恼怒，甚至于连原本的低沉都变得有些恢复过来了，她的笑容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轻声回应着大小姐的呼唤，她再一次回应着，“我在这里，大小姐。”
    “姆……笨蛋。”大小姐摇了摇头，蕾莉亚依旧不得要领，“要叫姐姐大人啦。”
    “是、是的……姐姐大小姐。”蕾莉亚点着头，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却也让大小姐感到了略微的安心，原本的不安和压抑似乎有些挥散了去，大小姐抓着蕾莉亚的手，紧张的炙热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纯洁的少女的汗液沾湿了蕾莉亚的手心，这让蕾莉亚的手心里，有着一团清晰可见的光明。
    这份光明向着外面肆意着，原本的沉重变得宁静，不安似乎远远地跑开了。
    ……
    贝琳娜骑着马在最前面，她很不安，她在那些黑色的残留物里发现了令她不安的东西——那是一个令她感到熟悉的徽记，来自于某个佣兵团。
    这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凯斯特。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她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个家伙的存在了，那是一个荣耀级的刺客，独自率领着一个佣兵团，常驻在杰诺森领，一边维持着佣兵团的样子，一边作为贝鲁达尔家收拢原本的私兵和拥有一定武力的女仆，保护贝鲁达尔产业的佣兵大多数都来自于这个佣兵团。
    直到凯斯特死亡，建设骑士团的标准下降，这个佣兵团才由另一个女仆全部重新回归了贝鲁达尔的名下。
    没错，凯斯特，就是那个和贝琳娜一起来救大小姐的那个佣兵最后死的莫名其妙的家伙。
    然而，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这个黑色的骑士的身上。
    这让贝琳娜感到了不安，她甚至觉得之前和自己对阵的时候，那把短刃是那么得熟悉！尽管战斗方式改变了许多，但是贝琳娜依旧感觉的出来——越是细想就越是可怕！
    那个骑士……其实……是凯斯特。这个事实狠狠地压在了贝琳娜的心脏上，她甚至不敢说出来，大小姐的多愁善感和蕾莉亚软弱心肠，尚若他们知道这个事实会给他们带去多大的伤害？
    更何况那个黑色的骑士说不定不是凯斯特呢！不……
    贝琳娜感觉得出来，十有八九，就是凯斯特了，他复活了，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了！
    那……该死的，令人讨厌的，肮脏的姿态！
    魔鬼的赞美语！
    贝琳娜不知不觉地抓紧了缰绳，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瞳孔里才闪过一道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