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乌云翻滚,黑压压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仿佛死寂的海洋横亘在头顶,让每一个置身其下的人都压抑得不能呼吸。
隆起的小土丘之上,化为天狼的少女抱着双腿,茫然地注视着在黑色天空下蔓延而去的萧瑟草原,双目无半分神采,像平静的湖面一样波澜不惊,似乎无法被任何外物所扰动。
心一但死去,自然就不会因外物而动。
阿卡夏现在,虽然没有真的心死,但也已经差不多了。
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好友亲朋,自己留下过无数或喜或悲回忆的那个地方,寄托了自己全部信念的地方,就这样在她面前被摧毁得一干二净了。
把最美好的事物用最残忍的手段毁灭,给人的打击几乎是无法挽回的。
更何况,如果是其他的原因,她还可以暂且隐忍,暂且苟且,待到有朝一日能够将血脉觉醒到权杖乃至更高级别的时候再去复仇,也算能不负草原儿女的形象。
但在这件事中,分别负有一半责任的那两方,一方是如今整个兽人帝国的统治者,八万里金帐王部的掌权人,想要找他复仇,无疑是痴人说梦;而另一方,则是埃索伦等人。
如果没有埃索伦他们,她早就在人类帝国境内便被那些奴隶贩子给卖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如果没有埃索伦,就算她能够侥幸逃脱,也无法悄无声息地重新潜回草原,更不要说回到自己的部落了。
更何况,她早就知道埃索伦的身份了,也知道太阳家族的人一旦重新出现在草原将会遭遇怎样的对待,但她还是出于自身的某种私心而继续让埃索伦等人带着她前行。
如果早在进入草原后便选择脱离队伍,那么还是有很高的几率摆脱这样的事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可以说,部落的灭亡,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这大概,就是这件事最让人无奈而又痛恨的地方了。
谁都有错,但谁都没办法偿还。
只有无法弥补的,才是最痛苦的。
风吹起,带着“呼呼”的声音刮过草原,将阿卡夏的银发拂动。
她愣愣地抬起手,注视着那锋锐的利爪。
天狼……皓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哭。
原本以为,自己是天狼,是皓月血脉的继承人,而他是太阳鸟,是大日血脉的继承人,两人如天造地设,如此般配,谁知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更讽刺的是,这样的痴心妄想,最后给自己带来的不过是部落的毁灭,亲朋的死去,以及自己的绝望。
在这一切面前,她无能为力。
埃索伦的确是大日,而自己,却不是最纯正的天狼,只是偶然觉醒了这血脉的平凡兽人。
只有皓月家族的人,才敢称自己为天狼的后裔,皓月的血脉。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自己的喉咙,叫自己很难受,她努力地想把那东西吐出来,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反倒让自己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眼眶中也因此噙满了泪水,打转着,似乎很快就要落下。
到底是因为咳嗽才涌现的泪水,还是为了掩盖泪水才咳嗽,她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也许很快就要泪流满面了。
她捂住嘴,闭上眼,试图制止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但是,没有用,眼泪不会听从主人的命令,越是制止,就越是要往下落。
不行了,真的……
不行了。
她仰起头看向天空,紧紧咬着下嘴唇的牙忽然松开,淡淡的血迹渗透滴落。
“嗷呜~~~”
稚嫩而悠长的狼嚎声响彻在天空上方。
草原的儿女,不会如此的软弱,即使最伤心的事,也要最豪迈地表现出来。
狼嚎声在凛冽的秋风中蔓延,向着远方散去,经久不息。
如狼一般的少女,就这样在土丘之上,用着狼嚎声向长生天倾述自己的内心。
天高地远,黑云翻滚,这世间,似乎独独只余下了她一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或许,也正是因为只有她一人,这声音才会如此悠长,如此浩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狼嚎声终于停止。
阿卡夏嘴巴开合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已经再嚎不出似刚才那般的声音了。
与此同时,眼眶中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不知是蒸发了,亦或是流干了?
自己接下来,何去何从呢?
她看着蔓延的枯草,茫然无知。
“好悲伤的嚎叫声。”
她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清脆得如同月下清泉,叫人一听便深深地沉入其中。
而阿卡夏却是身体一僵——她已经彻底觉醒了天狼的血脉,虽然实力还较弱,但听力以及嗅觉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增长,居然还被这人悄无声息地近到了身后?
“你在害怕吗?”
身后的女子又如此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
她的声音很是温和,而且有种莫名的亲和感,让阿卡夏不知不觉中就相信了她的话语,轻而易举地放松了警惕,就好像她确实相信了这女子不会伤害自己一般。
而若究其原因的话,恐怕是因为……
“因为我们都流着同样的血脉啊。”
女子如此解释道——
“我们,都是天狼的后裔啊!”
阿卡夏忽然身躯一颤,只觉得内心似乎被什么所触动了。
天狼的……后裔,是吗?
她缓缓转头,然后便看到,眼前是一名和她一样,白发银眸,狼耳狼尾,五官精致的少女,与她不同的是,眼前的少女目光灿烂宛若明珠,嘴角含笑宛若鲜花,面容自信宛若皓月,神采飞扬宛若……狼王。
狼王?阿卡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发现她的手腕、脖子以及头上都戴着只有贵族才能佩戴的银饰,整个人就好像被银色的月光所包裹,给她增添了一番别样的美感。
比自己……好多了。
阿卡夏怯生生地,不自信地向后挪了一点,似乎不太敢和她靠得太近。
“你怎么了?”
少女见到她的举动,有点好奇,反向前走了一步,靠得愈近了。
“为什么要向后挪?我很可怕么?”
她歪了歪头。
“没、没有。”
阿卡夏不太自然地转过头。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真的很可怕呢。”
少女轻舒了口气,然后又皱了皱眉,轻轻伸手,依次拂过阿卡夏的头发,狼耳以及脸蛋,让后者有点惶恐,不知道眼前疑似贵族的少女想对她做什么。
“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啊?”
出乎她的意料,少女忽然轻轻责怪道:“女孩子怎么可以把自己弄得这么脏?还有,你可是天狼的血脉诶,难道不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吗?对了,你是哪个隐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能觉醒天狼血脉的族人,我应该都见过了才对啊?莫非你是在今年春季之后才觉醒的?为什么会跑到这里?你不知道这里很不安全吗?一个人的,如果遇到不怀好意的部落怎么办?”
少女丢出一大串问题,面色嗔怪,似乎为阿卡夏的粗心大意而感到由衷的担忧。
虽然她用的是责怪的语气,但阿卡夏却从这其中听出了浓厚的关心之意。
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带着毫无做作关心意味的神色,忽然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泪水再次开始打转。
“我……我没有部落了。”
“这……”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沉默后,她轻声开口:“抱歉。”
草原上,弱肉强食,竞争激烈,时常有小部落因此而覆灭,她大概也是想到了这里。
只不过,阿卡夏的情况比那更复杂。
“那,你要跟着我吗?”
少女忽然开口说道。
她……说什么?
阿卡夏猛然睁大了眼,有点茫然。
她要……收留我吗?
为什么……
她有点不解。
而少女却以为她是在犹豫,连忙开口道:“放心吧,没事的,我们部落可不像那些被腐蚀……总而言之,我们部落是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毕竟你也是天狼的后裔。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恩,我是部落里……”
少女斟酌了一下,又说道:“地位算是比较高的成员吧……如果你来的话,我绝对会照顾好你的……”
“为什么?”
阿卡夏忽然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好,难道就不怕被反咬一口吗?还是说,眼前的少女其实是个烂好人,无论看到谁都想帮忙?
弱肉强食的草原,真的会出现这样的人吗?
“为什么?”少女提高了语调,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因为你也是天狼的后裔啊!”
也……天狼的后裔……
阿卡夏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发觉,从她的身上,一股莫名的气势正在暗处隐而不发,宛若黑暗中潜伏的银狼,只等着冲出黑暗惊艳世人的那一刻。
那就是天狼。
少女的自信,并非来自于她的面容她的银饰她的身份,而是来自于这无法作假的,天狼的血脉。
而刚刚,她亲口承认了阿卡夏的身份。
天狼的后裔。
前一刻还在否定着自己,后一刻就得到了真正天狼血脉的认可,让阿卡夏怅然,宛如身在部落老人中传唱的歌谣之中,真实而又虚幻。
“怎么了?”
少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怎么不说话?恩?你答应了吧?跟着我吧?怎么样?”
她很期待地看着阿卡夏。
跟着她吗?到她的部落吗?
如果是其他的情况,那倒是最好的选择,但此刻不一样,自己的部落已经因为自己而被兽人王派人剿灭了,又怎么能再去连累其他的部落呢?
如果自己真的身负天狼的血脉,那么,就更应该和她以及她所说的部落分道扬镳,划清界限,才不至于让她们也一同被兽人王的怒火所波及。
哪怕眼前的少女身份如何高贵,也无法抗下与人类勾结的罪名。
所以,不管她再怎么期待,自己都只能拒绝了。
阿卡夏下定了决心,就要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的少女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直直地射向了阿卡夏来时的方向,其中闪动着叫人无法直视的光彩,仿佛真正的天狼,凌厉而又高傲。
“人类!”
她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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