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终结者》第二百六十七章 与君同病复漂沦

    她是徐知询之幼女,徐温的嫡亲孙女;徐温是李昪的养父,算起辈分来,李弘冀该叫这位小自己一岁的美丽少女为姑姑。
    顺便说一句,徐知询是徐温次子,在徐温死后曾仗着手下拥兵甚重试图向李昪发起挑战。
    事败后被褫夺了军权,给了个闲差扔到角落里发霉,结果在多年前郁郁而终。
    晚年唯一陪伴在他床前的只有这个幼女,几个儿子都在边远地区任职,非有诏书不得回江宁。
    四年前,在李璟的死忠兼姐夫李建勋和徐婉儿的叔叔户部常务侍郎徐游的联袂提议下,李璟赐婚二人。
    这椿亲事其实很不登对,一来双方虽然年岁相当,但却有着明显的辈分差异,这年头还没,娶长辈这种事情,在民间少不得是要被人说一嘴。
    奇妙的是,本来聒噪不已的御史台和最重礼的礼部,却同时保持了沉默,若是考虑到这两部门分属宋齐丘和李璟阵营,其间之事就更值得玩味。
    其次,李昪在称帝后追谥徐温为忠武皇帝,庙号太祖,可在两年后他恢复了自己的李姓,便将徐温的庙号变为义祖。
    而他逼的杨溥“禅让”靠的是手中的军政大权,这些都是徐温辛辛苦苦创下的,本待传给亲儿子,结果却便宜这个养子。
    所以,徐婉儿原来明明可以是堂堂公主,眼下却成了太子妃,虽然都是地位尊崇,但前者是自己天下,后者却是被别人拿走了的自己天下。
    其间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赐婚诏书明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大唐烈祖李昪受了义祖徐温收养之恩得以在乱世中免死,最后又以副身家相托,两姓自然是要永结通家之好。
    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李家也很可以,拿走了徐家的皇帝,还了一个太子妃,也算是银货两讫。
    这桩婚姻中包藏着祸心,朝中不少刻薄之人都在暗自揣测,这位徐婉儿能活几天,到底是抑郁而终,还是被脾气暴躁满手鲜血的太子“误杀”?
    孰料,二人婚后却是琴瑟和谐,尤其是在成婚四年还无所出的情况下,李弘冀谢绝了一切做媒之人,就守着徐婉儿一人。
    如此恩爱,实在让人啧啧称奇。
    其间内情说来倒也简单,那日在得知被赐婚后,李弘冀自然是恼怒异常,奈何此时翅膀还不够硬,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结果没过几日,他正在府中生闷气的时候,接到门房来报,说是徐家小姐亲自来访。
    太子虽然恼火,但也不至于把气撒到一个比自己还小上女孩儿头上。
    虽然二人已经订下亲事,但按照礼节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充其量也就是徐家请他上门,徐婉儿躲在幛子后偷瞧几眼,然后遣贴身丫鬟送出一份亲手所书的诗稿,就已经是极致了。
    而且内司耳目遍布江宁城内,徐知询虽然已死多年,但徐家怎么也算是重点监控对象之一,前后门口肯定有人守着,然而这位小娘子孤身一人过江拜访,身后却没有跟着尾巴,这也让他非常好奇。
    何况,那时徐家小娘子美貌聪慧之名已经在江宁中流传开来,李弘冀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慌忙让人将小娘子请入。
    怕有辱少女清誉,还特地找了柴克宏的老娘前来作陪,反正柴家就在他的节度府隔壁。
    看到徐婉儿婷婷袅袅步入后,李弘冀顿时有种“大唐之下,只怕以此姝为最”的感慨,忽然内心也对这桩亲事也少了些许抵触之心。
    徐婉儿在堂上盈盈万福,随后客客气气的请柴老妇人暂避片刻,说是有家国大事相告。
    待堂上只余两人后,徐婉儿说出一番让李弘冀目瞪口呆的话来,
    “天子赐婚,为臣自当领恩,此事小女子是万分欣喜的,虽然李家拿了徐家天下,但在徐家儿最多只是众多公主中的一个,早晚要被拿出去赐婚做人情,可眼下却能嫁给太子这等当世人杰,却是儿之运气。”
    “当太子妃比当个公主,面上看多是多有不如,可在儿心中却是以后者为佳。”
    李弘冀守死城时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毕竟面对吴越豚要简单的多,手中刀剑挥砍下去便是,身边还有柴克宏等死忠,虽然在万军之中却是混然不惧。
    眼下这小娘子虽然才十三四,却已有一段天然妩媚,李弘冀早就转了大人,领略过各色风情,西域胡姬也不在话下,可现在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脑子一乱脱口而出:“与你是有好处了,可与我呢?”
    话甫出口,便生出了上吊的心思……
    不料徐婉儿娇笑一声,直如黄莺出谷,清流泉涌,让他不知怎的觉得心中一定,面上也不再红的如同猢狲屁股。
    “大王真是爽利人,就是大王不问,小女子也是要说。”徐婉儿说着,轻移莲步又靠近了李弘冀几寸。
    太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都没有看座,成了自己坐,她站的局面,实在是大大的失礼,刚想张口弥补。
    只见徐婉儿伸出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竖在自己的檀口边,轻笑道:“大王天生的大将之风,坐着还好些,真要站起来这威风小女子可承受不来。”
    李弘冀身上有明显的隔代遗传,不但外貌酷似李昪,就是身量也极其相似,上身长,下身短,在李煜原来的世界,这就是青田龙彦再世,很不欧巴。
    于乱世中,这是标准的大将身材,长腿下盘不稳,上盘乏力,阵前拼杀很是吃亏。
    徐婉儿马屁拍完,略略弯了弯,她身材适中,如此便正好于李弘冀处于对视状态。
    望着面前如山泉般清澈见底,又好似碧海潮生般深不可测的双眸,尤其是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的格外夺目,在李弘冀眼中竟然泛出几分奇丽之色来,仿佛域外芳草,观之忘俗,却又不至心神动摇,更奇怪的是内心也渐渐平息下来。
    “大王,儿以为此事对大王的好处更多!”
    “噢?”
    “赐婚之事之后包藏的心思,以大王的聪敏自然是一目了然,说起来无非是皎皎者易污,大王一十二岁亲守死城,才挣下这太子的名头,自然惹来各色人等的白眼,甚至是亲人。”
    “你!”
    “大王莫急,此刻堂上只有你我二人,又是被赐了婚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话颇为严肃,甚至给人以摊牌的感觉,可徐婉儿的玉指轻轻点在自己的泪痣上,整个神色看上去仿佛是个娇羞少女在述说心爱的胭脂一般。
    “这也是试探,试探大王的志向,儿是第一次见大王,但也知道大王心中的志向,以大王的雄才大略,所缺的只是时间而已,儿都晓得,其他人自然明白。”
    “这赐婚看上去是将大王逼到个难堪的角落中,可反过来想想,倘若大王表现的逆来顺受,岂不是也能多赢得些时间,还能让“人”放心!”这个人字,徐婉儿咬了重音,指谁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这是其一,其二,父亲大人虽然被褫夺了军职,但也曾是祖父手下的拥兵重臣,这些人虽然老部下都被解除了差事,人也发到大唐各地,但终归是有心念旧主的,这些人中虽然职位不高,不少确是军中宿将或者政务能吏,父亲生前通过各色手段将他们安置起来,为此几乎散尽家财,这些人,外间都以为和徐家不再有联系,但承蒙各位叔伯看得起,愿意听儿调遣,此次孤身过江,也是几位叔伯帮忙才能瞒天过海,成婚后这些人自然是归了大王,多少也是些助力。”
    “最后,最后……”方才仿佛是女中诸葛般侃侃而谈,此刻白皙的脸孔却浮现出两朵红云,口齿也不便给起来。
    “最后是什么?”李弘冀却没觉得什么,呆头呆脑的问道。
    “最后,最后”徐婉儿嗫嚅两句后,还是说不出话,急的她莲足轻顿,才声若蚊蚋道“自然便是儿了”
    这句话仿佛是拔出了瓶塞一般,随后说话便流利了不少:“儿之相貌不恶,自然能以色奉君;再有虽然家财被父亲散了不少,但终归有些积蓄,这些将来也是大王的,还有……”徐婉儿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泪痣上滑动。
    “这叫泪痣,据说有此痣者终生泪水涟涟,可儿自降生却绝少哭泣,只是父亲最后几年缠绵病榻时,总在儿面前一遍遍追忆得失,每说一次必定泪湿前襟,儿劝了多次,他却执意要说,并将那些事情反复复盘推演,将其间关节变化说的清清楚楚,便是为了教导儿这权谋军争之术。”
    “如此椎心泣血自揭伤疤的教诲,自然让儿记忆深刻,加上府中还有两位经历过齐代吴之事的谋臣……”
    徐婉儿的大眼睛中顿时充满了盈盈泪水,她吸了吸鼻子道:“如此,大王可有什么问题?”
    李弘冀双手在扶手上一按,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尚未站稳便一把将徐婉儿揽在怀中。
    后者整个人顿时硬成铁板一块,口中喃喃“大王,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话是如此,她整个人却软了下来,身上双臂却箍得更紧,徐婉儿心中欢喜,毕竟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今日一行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却觉得双臂越勒越紧,本以为是李弘冀在表达爱意,可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李弘冀闻听顿时如梦初醒,赶紧分开双手。
    徐婉儿抬头望去,只见统帅强兵,出镇一方的少年节度使此面上俱是眼泪!
    “大王,大王”徐婉儿慌了,顿时便要下跪。
    李弘冀一把托住她,“此乃我多年心结,今日被小娘子家事所触动,固有感而发。”
    “都是儿的不是……”
    “岳父之事,让仆想到仆的二叔……”
    李弘冀的二叔,便是李家公认的传奇,李璟的二弟曾经的东都留守润州节度使,才华聪慧第一的李景迁。可惜天不假年在,在升元元年也就是李煜、太宁、李景逷出生的那年便早早离世,享年20岁。
    生前曾和李璟一起分别出镇西都,南都,那时尚是杨家的吴国,定都于江都,封江宁为西都,南昌为南都,李昪建唐后才将首都迁到江宁。
    这番动作,一如六年后,保大元年间,李弘冀、李弘茂所做的那般。
    当日民间便有传言,李昪若是要传位的话,只怕便是在长子与次子间挑选了,而论才学人品,李景迁较李璟还略胜一筹。
    更有甚者,那时辅佐李璟的副使陈觉,隔三差五便向李昪打小报告,说李璟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此时的陈觉还不是李璟的心腹反而是宋齐丘最为器重的门客和手下。
    外有陈觉的小报告,内有宋齐丘的谗言,不久后,李昪便将李璟从东都召回,让他在中书省领份差事,而将李景迁升为西都留守,这回陈觉对新上司是赞不绝口。
    一时间李景迁的风头压过了长兄,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家老二的身体都不好,李煜的二哥李弘茂是如此,李景迁也是这样,身子骨在几个兄弟中是最弱的,但悉心调养之下倒也日见好转。
    孰料,936年,李景迁在留守任上突发重疾,口吐鲜血坠下马来,经过救治虽然性命无碍,但这一番后,他的身体便彻底崩溃,终日辗转于病榻,李昪只好将他召回江宁养病。
    但这时候正是李昪篡夺杨吴天下的重要时刻,江宁是天下第二的商业中心,是钱财税赋的来源,又有地利优势,李昪是绝不可能假手于他人的,不得已又让李璟担任西都留守,这回李璟重新上任后,副使陈觉还是隔三初五给李昪上表,但却是通篇溢美之词……
    李昪登基的升元元年,李璟继位的保大元年,多少人和事便悄然隐没在恭迎新皇,普天同庆的气氛中了。
    有大赦,
    有减赋,
    有赐帛,
    有升官,
    大唐上下每每提到此刻脸上多是喜气洋洋,齐声颂圣。
    只是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人与事,却并非就这样灰飞烟灭,反而实在暗处静悄悄的发酵,生长,并对大唐日后的走向发挥出难以言述的作用来。
    这黔首百姓眼里,皇家之事自是前世天命所定。
    而在明眼人看来,一切都是当世因果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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