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儿并不知道男人即将面对的一切……
依然在家里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天麻还继续采摘,白天蒸制,晚上就开始对照<本草纲目>和<千金方>了,点灯熬油的半宿半宿也不睡……整理资料。
唐喜玲见了有些心疼,晚上特意送过来一碗小米粥,撒了些红糖,窝了个鸡蛋,粥上还冒着热气儿,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女儿的面前,“香儿,快趁热喝吧,这个对女人身体有好处!”
顺势瞄了一眼她整理的笔记,“你弄这些干什么?就为了采几样草药,也用不着背这么多药方啊!”
米香儿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妈,我是这么想的,我现在才十八,什么都不学,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总也不是个事儿吧?”
“怎么是庸碌呢?你不是要去城里念书?”
“是啊,可你也知道,那个培训虽然是挺难得的,可毕竟学得是护理,想要在医学上有点儿自己的建树,光靠那个可不行!所以,我就想呢,正好萧神医就在身边,能多和他请教一些是一些,学了本事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唐喜玲轻声的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你一个女孩子也太累了吧?白天还要弄药,家务活也多,又没个男人帮你,晚上好容易可以歇歇啦,又成宿成夜的弄这些,眼睛弄坏了不说,记这些东西最费脑子的,那又是另外一种累,我心里最清楚!”
米香儿摩挲着她的大腿,声音压得极低,“妈,古人不是有句话吗?不吃苦中苦,哪儿做人上人?你放心吧,我现在还年轻,趁着这个机会多学点东西才是正经!”
唐喜玲瞪了她一眼,“依我说,你都结婚了,好好跟你男人过日子,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
一提起孩子……
唐喜玲往她的跟前凑了凑,“香儿,你想过没有?什么时候要孩子?”
“妈……”
“这有什么害羞的?你和云景庭是正正式式办过婚礼领过证的……生孩子的事情就要提到日程上来啊,你虽然年龄不大,可人家比你大十岁呢,再拖两年就30了,你是不是也得为人家考虑一下呀?”
米香儿低着头,不说话……在那个年代,男人三十岁当爸爸,确实有点儿晚。
不过……
刚洞房了一夜,就想生孩子?这不是有点急啊?
一想到10月怀胎,挺着个大肚子,那种艰辛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生下之后呢,又要拼尽力的为孩子去打拼,保障她吃好的,穿好的,一切都以孩子为先,这些外在条件都是其次的,心里的牵挂和担忧呢,永远也没完没了。
有了孩子……就是年无休假,一生不退休的工作。
米香儿真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升格为一个母亲。
然而……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就自然的会浮想出一个小宝宝的画面,有云景庭的眼睛和自己的鼻子,骑在云老虎的脖子上,叫他爸爸,叫自己妈妈……那也会是可以期待的吧?
唐喜玲见她不说话,干脆用手捅了捅她的腰,“你到底怎么想的呀?依我说,是女人早晚要生孩子的,早生就比晚生好!为什么呢?你想想啊,如果你现在就做妈妈,精力旺盛,等你28的时候,孩子已经十岁了,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了!如果再过几年呢,你年龄大了,就会觉得带孩子很累!”
米香儿拉着长声,“知道啦!别说啦!等云景庭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
唐喜玲顿了顿,“他部队上还没有消息?那你去问问呢!”
“问了也白问!人家一句……有任务,就把我顶回来了!”
唐喜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孩子身上,“所以我说呀,你早点儿生一个,军人嘛,不会天天在家陪媳妇的,以后你随军了,我也不会陪着你,你寂寞的时候有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米香儿干脆站起了身,拉住了母亲的胳膊,“别说了,你走吧,我现在还要背书呢!”
“你这丫头……主意越来越正!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哎,把粥喝完啦,鸡蛋别忘了吃!”
“知道了!”
唐喜玲出了屋,米香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翻着本草纲目,可上面的文字好像都变成了云景庭的脸……在她面前忽远忽近的晃。
**
眼瞧着已经到了7月底……
这天早上……
米香儿在院子里晒豆角,忽听得门外有刹车声,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站起了身,小跑着迎了出去……第一个最迫切的想法:云景庭回来了?
胸口犹如鹿撞。
边跑还边理理大辫子,拽了拽衣襟……余光瞄着厢房的窗口,透过玻璃的倒影,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人还没到门口呢,顾大龙进来了。
一身军装,满脸肃穆,正正式式的敬了个军礼,“嫂子,你好!”
“嗯?大龙,你怎么来了?”米香儿顺势往他的身后瞧了瞧,并没有云老虎的影子,立刻一叠声的问,“你们团长呢?有消息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顾大龙咳嗽了一声,“嫂子,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越是这么说,米香儿越着急,心里胡思乱想的,面色自然也不好看。
唐喜玲在屋里听到了动静也坐不住了,赶忙迎了出来,在米香儿的身后一站,单手搭在了女儿的肩上,轻轻捏了捏,无声的挺着她。
顾大龙脸有难色,“嗯……嗯……是这么回事儿,军区让我来通知你……”
米香儿只觉得心跳加快,仿佛气都有些喘不匀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抵到了唐喜玲的胸口,只听得母亲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香儿,别急!”
顾大龙也赶忙说,“嫂子,你别急!团长……团长是受伤了!可是并没有生命危险!”
米香儿这才觉得胸口处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深吸了一口气,“那……他到底是哪儿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人在哪儿呢?大龙你快点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团长现在省城的军区医院!他想见你!组织上就安排我接你过去照顾!”
米香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唐喜玲立刻接上了,“那赶紧走吧,别等了!”
匆匆忙忙的转身进了厢房,打开炕柜,取出了个布包皮儿,粗略的给女儿包了几件衣服,又飞快的返回来,往她的怀里一塞,“快去吧!哦!千万记住,等见了姑爷,确定了伤势,给我打个电话!别!我不方便去接电话!你让村长给我捎个口信儿就好了!”
米香儿也没来得及查看包裹,现在哪还有心思管这些呀,转身就要走,唐喜玲抓住了她,“钱呢?把钱带上!”
压低了声音,“你上次赚的一百多块钱都带上,穷家富路,万一有什么事儿呢?”
米香儿点了点头,赶忙跑回屋,在柜子里取出了钱,随手揣在兜里,这才跟着顾大龙上了车,透过车窗望着焦急的唐喜玲,“你回去吧!我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
顾大龙发动了马达,吉普车向省城驶去。
车子一上路……
清风挤进窗口,轻拂着她的脸颊……
米香儿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也有心情问话了,“大龙,我知道你们部队上有纪律,好多事情不能说,不过你挑一些无关紧要的给我讲一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顾大龙沉吟了一下,“嗯,我就简单说说!云团带着一组敢死队和老毛子在边境线上交火了,对方有新式的装甲车,火力特别猛,反正后来……云团的腿被弹片炸伤了,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他还咬着牙指挥战斗来呢!后来,老毛子一退,我们才发现,云团的裤腿儿都是湿的,被血染透了!”
米香用单手抚着额头,把脸面向了窗口……怕顾大龙看见自己伤心的表情。
伤心?
真的!
两辈子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会这么疼过。
一想到新婚夜里的低语,一想到云景庭的笑脸,再脑补一下满是鲜血的裤腿儿……她就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一喘气,勒条骨里都难受。
一路上默默的坐着,不再说话了。
也没有心情聊天儿……不见到云老虎,不确定男人的情况,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就连思维仿佛也不能运转了,空的,一切都是空的。
夜幕低垂的时候……
吉普车进了省军区医院的大门,顾大龙显然轻车熟路,开着车直接奔着住院处去了,嘴里还解释呢,“云团一开始是在哈军区医院动的手术,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功夫往回转!后来手术一结束,恢复了两天,团长自己要求非回来不可,大概是想着你过来方便些?”
米香儿没说话……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车子刚一停稳,她就蹦下了吉普,“大龙,几楼?几房?”
“四楼,403!”
顾大龙的话一说完,米香儿已经奔进了住院处的大门,“噔噔噔”的上了楼梯,嘴里默念着,403,403,403,眼睛一路搜寻。
终于到了门口……
她却有些“近乡情怯”了。
缓缓的站住了脚步,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稳心神,不想让云老虎看见自己惊慌的样子。
忽听得病房里有一把沉稳的声音在说话,“老虎,对于你这次在前线上的表现……”
前线上的表现?
这应该是组织上的人!
米香儿心里想着,还是别打扰对方为好,刚要往回退,却听得云景庭说,“爸,你有话就说吧!”
爸?
她又有些好奇了,毕竟云老虎并没在她的面前提起过家庭。
沉吟了一下,脚步就不动了,病房的门刚好遮住她的身体,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可以听见对话。
只听得云墨城说,“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几乎是无可挑剔!详细情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别的不说,你以18个敢死队员对老毛子一个连的精良装备,我方只有你一人受伤,就以少胜多而言……你这一场,绝对是个经典的战例。”
经典的战例?
米香儿听到有人夸自己的丈夫……心里自然的涌起一股骄傲。
只听得云墨城接着说,“以上的话,是一个司令员对团长的评价,现在只有咱们父子俩,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私下说两句……”
司令员?
米香儿怔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云景庭的家庭背景。
父亲竟然是个军区司令。
她是个聪明人,当然最清楚……像自己这样条件的一个小村姑,嫁进了那样的家庭,云景庭在背后做出的努力,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云景庭开口了……
一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声音,米香儿就觉得心口“砰砰”乱跳,“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了保护自己的战士受伤,是我做为一名指挥官的职责,反正我的命硬,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云墨城提高了声音,显然有点儿小激动,“胡说八道!你怎么命硬?谁的命都是一条!没有机会活两次!”
“……”
云司令又缓缓的降下了语调,“不过呢,说实话,老虎,你这次阵前随机调整战术,缴获了敌方最新式的装甲车,既为我军以后在双方的武器制衡中作出了贡献,也降低了在未来战役中的人员伤亡,这件事情干的太漂亮了,上面大军区非常重视,对你作为一个指挥员的果断和勇敢进行了肯定,我本人也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这几句话听得米香儿血脉喷张。
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更能证明英勇无畏的呢?
就连一个作为军区司令员的父亲,都为儿子骄傲,她这个妻子又有什么理由不骄傲呢?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
紧接着,听到椅子的响动,大概是云墨城站起了身,“关于你的伤势,我已经通知了你的母亲!”
“爸,用不着……”
“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想她担心,可你心里最清楚,这么多年了,虽然她拒绝和孩子们见面,可那也是为了你们所有人的前途考虑,她的心里是爱你们的!所以,你受伤这么大的事儿,我不能不通知她,如果她将来自己知道了,会埋怨我的!”
云老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在乎我妈怎么想吗?她的埋怨,在你这里还有分量吗?”
这两句话说的可是有些犀利。
云墨城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我知道……为了你母亲的缘故,你一直不能原谅我!可当初是她自己选择和我们脱离关系的,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我也没有办法!”
云老虎冷冷的,“爸,即便你是我父亲,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女人在结婚的时候,就等于是把自己彻底的交给了我们,作为一个男人,我们就要承担她的一生!差一分,差一秒,那都是愧对!如果……我的老婆因为家庭出身而要离开,我是不会放手的,我也不会让她独自承担,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云墨城叹了口气,“你的观念太偏执!我不跟你争!我和你说这件事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许,你母亲这两天就会来!就这样!还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米香儿就觉得有人在后面捅了自己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只听得顾大龙高着嗓音问,“嫂子,你站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进去?”
几乎是立刻,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米香儿抬头一看……
云墨城笔挺的站在面前,面色沉稳,也看不出喜怒。
顾大龙一见他,赶忙双脚立正,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云墨城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这才转向米香儿,“你……是小米?老虎的爱人?”
米香儿只能歪着头一笑,在这种情况下见老公公……场面多少有些尴尬,“嗯……您好!”
有点儿……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云景庭在房里听到了动静,一颗心怦怦乱跳……多久没见到媳妇儿了,男人的相思更强烈。
扬着声音喊,“是米香儿?”
米香儿一听到他的“呼唤”,心就像长了翅膀,瞬间就飞到男人的身边了。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和矜持了,“对不起!”
几乎是在云墨城的身边挤过去的,直接就进了病房。
她一路上有多忐忑,现在就有多想见“丈夫”。
也没来得及观察环境,第一眼,就投向了病床上的男人。
只见云老虎明显的瘦了,颊上还有一片发青的胡子茬,头发也略长,却没显得拖沓,反而为他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慵懒和随意。
他的双眸依旧深邃浓黑,望着米香儿的时候含情脉脉的,根本用不着言语,就能感觉到眸底强烈的思念。
两个人一对视……
仿佛就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目光中只有彼此……
云老虎在床上半坐了起来,大概是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的还是做出了一副笑脸,“嘶……哎……你来啦?”
米香儿赶忙走了过去,摁住了他的肩膀,“别动!”
云景庭仿佛可以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感到女人指尖的柔软……如果没有外人在,真想干脆抓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扯进怀里亲两口。
然而……
顾大龙和云墨城还站在边上呢。
他只能调整了一下坐姿,抬头望着媳妇儿,笑得那叫一个欢实,“你这么快就到了?路上晕车没?”
米香儿的手略微有些发抖,由于紧张,指甲不知不觉的嵌进了他的肩头,“你伤到哪儿了?”
“没事儿!腿!”
“我看看!”
云老虎的声音压成了耳语,“一会儿的!一会儿没人再看!”
他清晰的感觉到女人指甲上的力度,心里这个痒啊,总觉得这手要是挠在自己身上得多爽啊?
云景庭虽然受了伤,可毕竟已经将养了几日,渐渐的习惯了伤势,冷不丁的一见到媳妇儿,鼻间可以闻到女人身上的清香,肩上可以感到她的柔荑……
男人的“小别胜新婚”?
爆发起来……
强度肯定比新郎更厉害!
此刻……
女人在边上一站,云老虎就仿佛喝了小半碗兴奋剂,精神头也足了,腰板也直了,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干脆握住了她的小手,“香儿……”
千言万语没法说。
余光一瞄自己的父亲,“香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嗯……也是我的首长!”
既然正式介绍了,米香儿只能转过身,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
云景庭在后面捅了她一下,“叫爸!”
无论父子的关系怎么样,新媳妇和公公第一次见面,云老虎还是要给媳妇正名的。
米香儿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只能顺着来,“爸!你好!”
云墨城默默的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米香儿,既然咱们今天见面了,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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