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九部》第三十 明月照三江的左明月

    ***     七少爷紧紧的打量着武琼花,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对手产生如此严肃的神情,直盯了好一会才断然道:“你的武功果然独特,难怪……不过,我还得试一试,看能否反败为胜。”
    武琼花怕他又要动手,只好护着温柔,凝神以备。七少爷能以每七招,击退他两步,显然是个劲敌。
    七少爷笑道:“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是吹首曲子而已。”温柔惊颤道:“你又要吹《鬼哭狼嚎》?”七少爷道:“难得武夫人还记得,二位,我要吹了,可得心着。”他着话,轻柔的拿起笛子吹奏起来。他轻启薄唇,笛声破碎而出,怵怵然间吹的正是《鬼哭狼嚎》,当日骷髅车夫和骷髅马车便是由此而来。
    温柔颤栗不已,惊声道:“大哥……”武琼花挽着她惊颤的娇躯,柔声道:“柔儿,有大哥在,别怕!”他紧紧的盯着七少爷,只待一有异状,便既作应对之法。
    笛声起始甚为惨淡,但觉一股山风吹来,拂动着旁边的树叶发出“喺喺嗦嗦”的声响,就好像丛林里隐伏着无数的饿鬼野兽,而随着笛声低沉变迭,又如同风沙漫起,无数破漏的狼嚎鬼哭声仿佛要破土而出,大地一忽间变得一片凄风惨惨。
    武琼花听着这怪异可怖的笛声,已然暗暗惊骇,破漏如沙,这是漏沙的声音,一旦风沙肆虐,那将意味着什么?武琼花想都不用想,便已知遍地成枯骨。温柔紧紧的抱着武琼花,吓得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武琼花连忙带着温柔往后疾退,跟着背后的力量灵运而生,仿佛一片花叶由指掌间推出,便听一阵嘎嘎乱响,一堆黄沙洒落了下来。
    骷髅马车一阵驿动,像受了刺激似的忽地扬起脖子发出一声声空洞的嘶鸣,但这绝不是马叫,而是无数可怖的虫子一齐在叫唤。
    七少爷的笛声终于嘎然而止,他的脸色陡然间变得一片虚白,微微喘息了几下,才勉力展出一个笑容,道:“你身上果然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但似还只是孕育阶段。一旦练成,威力可怕。”顿了一顿,忽又问道:“你在长江底下到底遇到了谁收服了骷髅马车?”
    武琼花还没回答,温柔又是一声恐惧的惊叫,武琼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问道:“柔儿,你怎么啦?”温柔惊魂未定,垂头往自己脚下指去,恐怖道:“大哥,你看……”武琼花往温柔脚上望去,只见她的鞋尖和裤脚上都破碎了一道子,毛毛糙糙的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噬咬过一样。温柔只觉脚尖有些凖烈的刺痛感,笛声一停,这样感觉便也即消失。温柔道:“大哥,他的笛声太可怕了!”
    七少爷淡然笑道:“不可怕又怎么会叫鬼哭狼嚎?你看这世上又有谁吹成这等曲子?只怕唯我陈七也!”他着得意的哈哈一笑,又道:“看来若非神人出现,这骷髅马绝难有如此阻抗之力,我今日是输了,也无能为力杀你们,你们要去便去吧!”着狡黠一笑,赶了驴子要走。临了他又回头道:“其实你不,我们也都知道了!”
    武琼花想着风百衣和教书先生等人都是死伤于他之手,甚为愤恨,正要拦他下来,温柔已知其意,拉了他的手垂声道:“要报仇此不宜时。”武琼花只得罢了。二人回到家里又重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抖落竟是一地黄沙,惊得不知道什么好。
    温柔隐隐觉察到事情越来越可怕,特别是七少爷临了的那一句,不难想见武琼花的一举一动,是否都早已落入了对方眼里。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她自然无法知道。
    来到凤凰集镇上,街上挤满了赶集的人们,熙熙攘攘的各种声音交杂成一道民间早春的乐曲。
    他们驾了马车驶入镇内,惊得行人纷纷避让,一些弱流女子甚至发出一声声受惊的尖叫,但多数人则是新奇的。毕竟是人多胆壮,这就好比十个人看到一个妖怪和一个妖怪看到十个人,那种感觉完不是一样的。所以人们起先一见到骷髅马车时,多少是有点害怕,但很快他们就由新奇变得好奇,一时人人争相询问,反倒把这惊吓的事儿变成了街头巷尾的趣闻奇谈。
    温柔眼见骷髅马车并没有闹出什么骚乱,自然也就放心了许多。武琼花驾车而行,想着彩衣女子的话,这特立独行,果不其然,至于身上所负天机,与七少爷一击,似乎更见神来。
    温柔掀帘道:“大哥,我好久都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了。”武琼花深有同感,道:“是啊!平平淡淡才是真!柔儿,待会我们去‘高升酒楼’吃着东西,然后再去明月山庄。”温柔道:“好吧!”适才愉悦的神色顿时多了一丝忧虑。
    进ru“高升酒楼”,胖掌柜戴老默还是那般横肉乱颤,看到顾客如同看到银子般闪闪发光。店二狄平依旧不脱满腹牢骚,但当他一看到武琼花和温柔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欢喜,特别是面对温柔,他灼热的目光更加难以名状的渴望和爱慕。
    美丽的女人,总是很容易让人惦念和喜欢。
    狄平早已瞧得痴了,连其他的客人都忘了招呼。只听一个凶恶的川音吼道:“格老子的,你龟儿子没见过女人啥?瞧你个色迷迷的下三烂,丢了魂儿的还不快给老子上酒?”接着又有三人回笑之声。狄平一惊回神,好不尴尬,心里直咧骂:“你他的才龟儿子呢,你奶奶个肉球,看你鱼泡眼的只怕比老子还色迷迷呢。”
    武琼花循声望去,只见一桌上围坐四人,其中面对一人脸色粗黑,身材矮短圆胖,宛似皮球一般。责骂狄平的正是这人,一双鱼泡眼格外吊目,瞧到温柔面上时,果然比狄平还要抓人。
    温柔不悦的横了那人一眼,拉着武琼花的手去挨着柜台边的一张空桌旁坐了,望了一眼掌柜戴老默,轻声问武琼花道:“大哥,那矮胖子你认得是什么人吗?”武琼花道:“我早些年在四川见过这人,在川中是赫赫有名的,外号叫‘不倒翁’,据一身不倒神功特别厉害。”温柔微微“哦”了一声,道:“这人在四川据忙得很,今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怕是有些奇怪了。”武琼花望着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温柔却没再,对狄平道:“二哥,帮我来壶茶吧!”她声音极是温柔,狄平听了浑身都暖洋洋的忙不迭大献殷勤,惹得那人球不倒翁直翻白眼,但多半投向温柔的眼光便暧i了些。
    戴老默冷眼旁观,这时将一个精壮伙计招了过来,吩咐道:“去通知一下楚少庄主,是温姑娘的意思,觉得这不倒翁有些奇怪。”那伙计点了点头,从堂后摸了出去。
    吃完早餐,温柔抢先起身去柜台付了饭钱,才和武琼花走了出去。临出酒楼门时,她回头微微扫了一眼那人球,只见那人球眼珠带钩子般冲自己眨巴两下,恶心得她险些吐了出来。戴老默直在柜台后不住的冷笑,眼光一改常态透着刀子般的锋芒。
    武琼花和温柔出了酒楼,只见不少人围着骷髅马车指指点点,还有几个孩有胆没量的上前蜻蜓点水的伸指摸了摸,然后回头冲同伴怪异的伸了伸舌头。武琼花和温柔相视而笑,众目睽睽之下坐上骷髅马车直奔“明月山庄”而去。
    “明月山庄”在幕阜山往东去百六七十里之外,沿着官道,纵马奔驰,到得第二日下午之时,便可到达。
    一路之上,温柔似乎总是心事重重,黛眉轻蹙,不与言笑。武琼花只道她是离开桃花谷有些心情不愉,心想待过几天也就好了,便不以为意。但想到即将便可以见到好朋友,心中极为高兴,愈发神采奕奕,不觉问温柔道:“柔儿,你左兄弟这时会在干什么呢?”温柔怔了一怔,不觉微笑道:“奇怪,我又怎么知道?”武琼花道:“要不你猜猜看?”温柔借着车厢门帘的缝隙往外面望去,但见一缕斜阳映照,路边的林木向后一闪而过,显是马车驶得极快,便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大哥,那你可知道?”武琼花笑道:“我自然知道。”温柔奇道:“那你,他现在在做什么?”武琼花望了望渐转西斜的太阳,道:“他一定在发呆!”
    温柔诧愕道:“发呆?他为什么要发呆?我不信。”武琼花道:“你不信?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明月山庄”,已是暮道斜阳掩映。
    武琼花扶着温柔下了马车,一抬头但见面前是一所极为宽阔豪华的庄子,庄子外面苍松翠绿,葱郁还香。林中红墙绿瓦,屋宇楼榭,在夕阳照射下,泛泛一片金光闪灿,耀眼生辉。
    山庄外围是一条清澈无比的河流,水波荡漾,鱼鲤跃跃。踏上横跨河面的一座石拱桥,便是“明月山庄”的大门,门阁高song,一块雕花横匾上书写“明月山庄”四个大字,以金漆映衬,更见富丽堂皇。字迹笔势婉转,却又直上云峰,极具气派,显是大家手笔。
    温柔望着这“明月山庄”四字,已见柔刚,心中不禁暗暗赞赏。但很快又浮生出一丝不安的惋惜,仿佛前年那场大火后的硝烟还在眼前飘荡。
    这时,早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管家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喜道:“哎哟,今儿这是刮什么风,竟将武公子和温姑娘给吹来了?哈哈,我得赶快告诉少庄主去!”武琼花叫道:“吴伯,不必麻烦您了,让我直接去便是。”这老者正是“明月山庄”总管,大家都叫他吴伯。
    吴伯知道少庄主与武琼花向来交好,情若兄弟,便点了点头,欣然道:“也好,少庄主正在书房里呢!”
    武琼花和温柔悄无声息的来到书房,透过敞开着的窗户,果然只见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公子正坐在书桌后神思遐想的发起呆来。
    这年轻公子正是与武琼花一同被江湖中人并称“明月照三江,末路有琼花”之一的左明月。
    温柔微微一笑,心想:“果然是在发呆!”武琼花推门而入,笑道:“兄弟,又在发哪门子呆,怎么回回来你都是……”左明月闻言一惊,回过神来,见是武琼花,自是又惊又喜,起身拍掌笑道:“哈哈,好大哥,你们终于来了!”武琼花道:“兄弟,我们来怕又是要叨扰你了。”
    左明月两道俊眉上扬,道:“看你什么话?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告诉你,左家的大门是永远为你们敞开着的。”着提起旁边茶几上一只精致的紫砂壶,又取出七只纹彩茶杯,倒满茶水,但见茶水莹绿淡芳,正冒着一丝丝薄白的雾气,显是刚刚泡好的茶。
    左明月道:“上等的‘七子孝母茶’,这茶世间少有,乃是海外极品。似乎知道武兄和嫂子要来,因此早已泡好了,与兄一起品尝!”
    温柔脸面一红,俏颜生春,羞涩的别过头去,却见左面墙上有一幅字,字迹有若飞凤游龙,颇见笔锋。只见上头写道:年少海阔天高,少年旧梦难还……谁主沉浮,何必风云舞……本拟常心付江湖,奈何江湖空道远。温柔暗暗诧异,这段话看起来不像是诗,也不是词,而且中间留有空格,似乎只是随意书写,但其间意思却不难看出书写之人人生之中,从年少时起所经历的那种希望和失望,无奈和矛盾的情感交杂。
    她又往右面墙望去,只见上面也有一幅字,字迹弱于勾画,却美观端正,细细读来却是一首唐代诗人卢仝所写的七碗茶诗:“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她心想:“这卢仝的七碗茶诗对茶道审美愉悦无不写得淋漓尽致,看来这左明月也是极好茶道!只是他这‘七子孝母茶’却不知是什么茶,取得这般奇怪的名称。”茶水诱着阵阵清香,温柔端起一只茶杯,顿觉幽香扑鼻,轻轻抿之更见清醇,却又有别种无法言喻的味道,总之与内陆的茶比起来是形意似而神润不同,不由暗暗一赞:“真是好茶!”
    武琼花不擅饮茶,这时闻之也是身心舒畅,饮之更是啧啧称绝。没吃过猪肉的人总看过猪走路,武琼花虽然不好茶道,但也喝过。“高升酒楼”的老板戴老默平常很是喜欢喝茶的,武琼花在他家里就尝过不少,可自问与之相比,果然觉着左明月这“七子孝母茶”的确非同凡品。左明月道海外极品,他曾听他过,是他们在海外的某座孤岛上自己培育的一种绝品。
    左明月面有得色,神思惬意,迷醉悠然。武琼花道:“兄弟,你倒是如何知道我们此时会来?”左明月望了一眼温柔,哈哈一笑,并不作答,只是道:“知道你们来的不早不晚,所以这茶也是恰逢其时。这茶若是时间久了,便失其味,多了一份厚重的微涩之感,饮之气郁。若是时间太短,茶的味道便是不醇,那就会少了一分香润,饮之神寡,所以茶道一,极是繁复。”
    温柔笑道:“那看来我们还是十分有福的,只是这茶名七子孝母,未必也有一么?”左明月道:“‘七子孝母,’便是因为这茶叶生成之时,一支七叶,围绕着中间一花而生,而七叶向中间的花朵俱作鞠躬之状,形似敬拜,故名‘七子孝母’。”
    温柔神色一动,道:“中原从未听过有这种茶,未必是海岛上生成?”左明月笑而不答,举杯道:“来,喝茶!”武琼花却想起师傅过,自己后背上生的那朵花倒像这‘七子孝母’一般,中间花大,旁边环绕以八朵花,神色各异,颇为壮观,只可惜一直未闻其名,如今听得左明月道“七子孝母”,心想难道我后背上那朵花便是八仙过海?
    窗外花园之中,一片柳绿花红,此时在淡淡的暮色掩映之下,朦胧雾洒,分外妖娆。
    三人兴趣央然的了一会儿话,武琼花逐转入正题,将这次的来意由始至终的跟左明月了。左明月深作惊讶之色,暗想道:“我和兄弟们猜测,这卖刀大会楚江南那厮定然是要去向武兄透露,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看来这楚江南又要利用武兄来对付我了。”他想着不经意的望了一眼温柔,温柔垂着头正在喝茶。他对武琼花沉声道:“武兄,我也听了这件事,只是这‘青城卖刀’卖的既然是‘碧玉七星刀’,那么以武兄之见你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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