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羽继圣》第 400 章 洛水追行

    二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至翠柳摇曳的洛水河畔。
    纵目眺望,洛川水波浩渺,众人不禁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曹子建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忠尧提及的佳人,遂问道:“恩公,你不是说有佳人立于山岩之畔吗?”
    忠尧淡然一笑,笃定地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四公子莫急,她定然会来的。”
    众人向河立待良久,不知不觉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但见水流淙淙,碧波荡漾;仰以殊观,一抬头,却发现了异常的景象。一绝色佳丽倏忽而至,果真伫立于山岩之畔。
    曹子建顿时激动万分,大喜过望,他拉着身旁一随从车夫,抬手一指,问道:“你看见那个人了吗?彼为何人,若此之艳也!”
    车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禁疑惑不已。
    而在曹子建的眼中,山岩边有一位佳丽,服饰奇艳绝世,身披明丽的罗衣,佩带精美的珮玉,头戴金银翡翠首饰,周身缀以闪亮的明珠,脚著饰有花纹的远游鞋,望之若仙。
    她拖着薄雾般的裙裾,隐隐散发出幽兰的清香,在山边徘徊倘佯。俄顷,且行其戏,左面倚着彩旄(máo),右面悬有桂旗庇荫,她飘然而至河滩边,俯身伸出纤纤素手,采撷水边的黑色芝草。
    其姿态优雅妩媚,举止温文娴静,情态柔美和顺,面上既不施脂,也未敷粉。那佳人发髻高耸如云,长眉弯曲细长,红唇鲜润,明眸皓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生辉,两个面颧下有甜甜的酒窝。
    随从车夫凝睇半晌,只得恭敬地答道:“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fú)妃。今日四公子所见,莫非就是她?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你……你看不见她?”曹子建大吃一惊,疑惑地问道。那车夫默默点了点头。
    大惑不解的曹子建又转过头来对忠尧说道:“恩公,你能看见她吗?”
    忠尧肯定地点了点头:“能!”
    “我也能看见!”云婀也十分笃定地说道。
    曹子建面色一喜,诗兴大发,说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fǎngfú)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yáo)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qú)出渌(lù)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奈何无良媒以接欢兮!”
    忠尧闻言浅笑:“四公子有意,既苦无良媒,在下不才,愿代为传信。不知四公子意下如何?”面上如此说,心中却思忖道:“若此宓(fú)妃真为洛神,不如试试看能否从其口中探得神龟之踪迹。”
    曹子建喜出望外,当即解下玉佩递与忠尧,诚恳托付道:“有劳恩公了,愿诚素之心先达,某感激不尽!”语罢,凝睇忠尧,眼神中闪烁着奕奕光彩,轻轻拍了拍忠尧的手。
    忠尧接过玉佩,转过头与云婀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刹那间云婀化作一股灵气,复归忠尧灵府。忠尧往洛水河滩边走了数步,背后翕然展开一对月神之翼,而后双足点地,从洛水上掠过,振翅滑翔,飘至对岸。
    一到对岸,甫一落地,忽觉遁入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忠尧驻足凝望,但见洛神与诸位神仙正在嬉戏。风神收风,河神抚平水波,水神鸣鼓,女蜗起舞,洛神在空中、山间、水中若隐若现,舒袖歌舞。
    未几,众神察觉有人来访,动态从容的洛神面含微笑,衣带飘逸,凌波而来。
    忠尧见状,收了月神之翼,上前拱手行礼:“忠尧受四公子之托,见过洛神。”
    洛神宓(fú)妃明礼义又善言辞,望着忠尧柔声说道:“托微波而通辞,洛灵感焉。他的情意洛水已然感知到了。”
    忠尧双手奉上曹子建的玉佩,说道:“这是四公子托付在下转交的玉佩。”
    洛神宓(fú)妃走上前去,从忠尧手中接过那块琼玉,仔细打量着,抚摸着,未发一言。俄顷,她朝河水边走了几步,嫣然一笑,举起手中琼玉向对岸的曹子建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脚下的洛水潜川。
    对岸的曹子建惊喜不已,心怀眷眷之诚,无比期待,也向这边挥了挥手。但转念一想,又惧斯灵之我欺,有感于郑交甫曾遇神女背弃诺言之事,心中不免有些许惆怅,不敢太奢望。他犹豫片刻,带着心中的疑虑,敛容定神,以礼义自持。
    洛神华容婀娜,目光凝注,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转过身来,对忠尧言道:“你回去吧!告诉他,等下众灵杂沓,会有一艘画舫驶来,他可登船稍息,我将于洛水之上为他献上一舞,聊表寸心。”
    “好。”忠尧微微颔首道,“洛神,离去之前在下尚有一事相询,不知洛神可否指点一二?”
    “但说无妨。”洛神的回答倒是很爽快。
    “据闻神龟出洛水,不知这洛水中可还有神龟?”忠尧想了想,问道。
    洛神宓(fú)妃含辞轻吐,气若幽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余岁矣。洛水中的确亦有神龟,不过,我所知亦是凤毛麟角,详情还须寻洛河源头的‘灵龟石’才行,它已在此值守数万年,料想它知道的应该更多一些。”
    忠尧有些疑惑:“洛河源头?灵龟石?”
    洛神宓(fú)妃颔首:“是的,洛河上游便是洛南,逆流而上便是,不难寻觅。昔年,洪水为害,生灵涂炭,滚滚洛水横灌举山,夏禹至洛南峪口,导洛水自熊耳山下,东汇伊川,百姓方始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故此,洛南境内自古以来便有‘十里一洛王’的传说。”
    “洛王?”忠尧一听更疑惑了。
    洛神耐心解释道:“洛王便是大禹,‘十里一洛王’说的是洛水沿岸每隔十里便有一‘禹王阁’或‘禹王庙’。”
    忠尧心中一喜,暗暗思忖:“总算有了一丝线索,也不算白忙活!”想罢,连忙欠身拱手:“多谢洛神赐教!”
    “去吧!”洛神说罢,轻轻抬手一挥,忠尧只觉不知从何处突然吹来一股劲风,裹挟着自己,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起来,眨眼间就从洛水上飞掠而过,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安然到了对岸。
    曹子建见忠尧顺利返回,连忙上前询问情况,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激动。忠尧便将洛神宓(fú)妃所言原原本本告知了曹子建。
    画舫东时洛水清,别离心绪若为情。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艘装饰考究、陈设精工的画舫徐徐驶来。此船上用篷厂,悬以明角灯,下设回栏,中施几榻,盘盂尊,色色皆精,船之左右设有窗寮以便眺望。
    及至河畔,那画舫停了下来,从上面自动放下一块木板。曹子建看看那画舫,觉得甚是惊奇,又转头与忠尧对视了一眼。忠尧微微颔首,二人遂一前一后登上画舫。身后,余下诸人也跟着上了船。
    所有人登船后,那块上下船的木梯板又自动收了起来。
    彼时,清风忽至,水面上仙气飘飘,洛神宓(fú)妃自远处凌波而来,衣带潇洒,含蓄沉着,目光脉脉含情。轻身飘至画舫边,她望着曹子建,凝睇半晌,眼神中充满了关切、思念,却又隐隐令人感觉到一丝踌躇。
    少时,洛神宓(fú)妃朱唇微启,态生两靥之愁:“一别如斯,梨园吹雪月三更。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洛水那畔行,夜深孤帐灯。”
    曹子建怔怔望向洛神,深情吟咏以对:“往事如昨,画船凌波日晚灯。风一更,雪一更,此情追忆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凭君莫语伤心事,尽在含睛不语中。”洛神宓(fú)妃长长睫毛微动,眼神中泪光闪动,似有无尽心事与哀思。
    “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白首。”曹子建心痛如丝,不知不觉中早已泪光涟涟。
    忠尧伫立在一旁,暗暗寻思道:“传说曹子建曾与甄宓(fú)在洛河神祠偶然相遇,将自己的坐骑白马相赠,协助她逃返邺城,而甄宓(fú)则把自己的贴身玉佩赠予曹子建以示感谢。两人分离之后,虽天各一方,却各自思念,孰料再次相见之时,甄氏却嫁给了曹丕,成了曹子建的嫂子。唉——,还真是造化弄人哪。现如今,甄宓(fú)早已故去,若再相遇,唯有梦里了。眼前的洛神看来也并非真正的洛神,而是甄宓(fú)的化身啊。”
    洛神深受感动,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她右臂轻抬,身子微微前倾,左手长袖一拂,飞至洛水中央。既而,翩翩起舞,体迅飞凫,飘忽若仙。又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途之郁烈,步蘅(héng)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须臾,众神纷至,杂沓而来,或呼朋引类,或嬉戏清流,或翔于神渚,或俯采明珠,或轻拾翠羽。
    不久,娥皇、女英南湘二妃亦至,来到洛神身旁。彼时,洛神转眄**,手挽汉水之神,为瓠(hù)瓜星的无偶而叹息,又为牵牛星的独处而哀咏。她时而扬起随风飘动的上衣,用长袖蔽光远眺,久久伫立。
    忠尧触景生情,忽然想到阔别已久的上官凌,慨然叹咏:“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烟消云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曹子建则是静静伫立,思潮澎湃,心绪万千,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怅、哀愁深深萦绕于心间。
    此时,风神“屏翳”收敛了晚风,水神“川后”止息了波涛,黄河河神“冯(píng)夷”击鼓奏乐,女娲凌风而歌。
    眨眼间,一驾鹿角马面的六龙云车倏忽而至。
    洛神登上了六龙云车,凝思幽然回望,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与依恋。六龙俨然,齐头并进,云车从容前行,乘风而去。飞腾的豹头文鱼担任四周的警戒,护卫着洛神的车乘离开,众神则随着叮当作响的玉鸾一并离去了,此所谓“鲸鲵(ní)踊而夹毂(gǔ),水禽翔而为卫”也。
    六龙云车越过北沚沙洲,越过南面山冈,洛神转动白洁的脖颈,回过清秀的眉目,动朱唇以徐言,可惜曹子建什么也没有听见。无奈的是,他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洛神离去,而无能为力。
    只恨人神有别,道途两殊,怨正值盛年却无法如愿。
    伤心处,别时路,举罗袂以掩涕兮,泪湿衣襟之浪浪。此去一别为永绝,绵绵此恨无绝期。可叹一见倾心,却不曾有机会以细微的柔情来表达爱慕之情,唯献江南之明珰作为永久的念想。
    空中远远传来洛神的声音:“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言毕,六龙云车忽然不知去向,众神消失,隐去了光彩。
    曹子建神色黯然,惆怅不已,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他舍低登高,疾步登上画舫顶层,脚步虽移,然余情绻缱,心神却仍旧留在了原地。遗情想像,不时回忆相会的情景,以及洛神的容貌。可回首顾盼,却是愁绪萦怀。
    一名随从上前拱了拱手,进言道:“四公子,要追吗?”
    曹子建不甘心,满心希望洛神能再次出现,便下令道:“轻装从简,追!”于是,余众抛弃马匹、车辆等辎重,不顾一切御轻舟溯流而上,开始奋力追赶,然而洛神与六龙云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正当曹子建站在船内凝目远望,惆怅万分之际,原先一直握于洛神手中的羽扇,忽然飘飞而至,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曹子建低头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催促道:“快,快!再快一些!”
    忠尧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四公子,在下有一个困惑,不知可否赐教?”
    “恩公但说无妨。”曹子建语罢,仍旧难掩心头的兴奋。
    忠尧问道:“四公子可知前面那个击鼓者为何人?”
    曹子建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击鼓者应为冯(píng)夷也,黄河河神。”
    “黄河,河神?”忠尧微微一怔,瞪大了眼睛。
    “对。”曹子建点了点头。
    忠尧一惊,顿时叫了起来:“哎呀,我若要寻《河图》,估计得问他呀!那是得赶紧追了!”
    于是,曹子建又催促左右:“快些,快些!再快些!”
    ……
    画舫行于悠长的洛水之上,速度逐渐加快。船尾,浪涛翻滚;船头,前方的洛河水不知为何也突然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曹子建的思恋之情绵绵不断,愈来愈强。入夜时分,船如烛龙火蜃,灯火通明,他却因思念与惆怅,心绪难平,整夜无法入睡。不久,他身上便沾满了繁霜,直至天明。
    后来,忠尧与云婀也因困乏倦怠,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然而,遗憾的是,直到次日天色大亮,画舫都没能追上那六龙云车。众神已经归于沉寂,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如同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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