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韵言泽辰》第62章 心思

    老鸨轻吐出一口气,神色疲倦,揉了揉眉心,抹了脂粉的脸格外妖艳,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才二九年华。她不怎么喜欢劝慰和安慰别人,但这两样对于一个青楼老鸨来说,都要做到。
    而一旁坐在床头的冶羽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的水儿,双眼无神,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成了个空壳子,没有一丝人气,身上笼罩着悲哀的气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老鸨的每一句话于她都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老鸨心里也厌烦她这般姿态,心头浮上一股怒意,娇柔的声音尖声朝她怒喝道:“你究竟要怎样?你说吧!你是想带着这个残疾的水儿在这碧海阁赖一生?你究竟是如何一个想法?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冶羽眨着眸子,勾着唇苦笑,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洗净,粉色衣襟上沾满了被泪水洗下来的脂粉的残污,看起来凌乱而肮脏。她过了一会儿,在老鸨的怒意目光里,开了口,那嘶哑的嗓音缥缈而难听,轻得仿若薄雾,嘶哑的仿若被打开的老木门,嘎吱嘎吱的。
    她道:“我只想陪着水儿,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冶羽轻呵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淡笑,一双红肿的眸子里满是泪水,浑浊中渐渐失了亮光,后背因为哭得激烈,汗湿了衣衫,她呆呆愣愣的就那么看着床上的水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去想,她只想着,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水儿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赎身出碧海阁,然后远走高飞吗?
    为什么你躺在床上了呢?为什么你不会与我说话呢?为什么你只眨着眼睛呢?水儿,你起来啊,你说话啊!与我说说话啊!不要不理我,不要一直沉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冶羽心中恐慌,惶恐,一颗心都堵在了喉咙口,怎么都回不去了胸腔。她的水儿残废了,神志不清了,那她呢,她怎么办?她又要怎么办?谁能告诉她?
    冶羽心中茫然了,她不知她该怎样了,她在碧海阁中没什么交心的朋友,红倌看不起她的那一丝清高,清倌瞧不起她已经是红倌了,又何必抢她们清倌的生意。她们跟她讲话,是因为她们无聊,她们寂寞,她们想要听她们想要的,可终归,她跟她们不曾交心。
    而水儿是不一样的,冶羽第一次见到水儿的时候就知道了,水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澈似水,活泼似水,可爱似水,美丽若水,她是一汪清泉,至少在冶羽心底是如此。
    这汪清泉洗涤了冶羽枯燥乏味的心,让冶羽从心底里接受了水儿,水儿的一颦一笑,她都记着,水儿喜欢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她也记得,水儿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她从来都不会忘,水儿是她唯一喜欢,唯一交心的朋友,可是现在,水儿神智不清了。
    水儿再也不会用她那样清脆好听的声音为她唱歌,再也不会用她那样青葱的玉指为她抚琴,再也不会用她那张灿烂的笑脸面对自己了,也再也不会依偎在冶羽的肩头,给冶羽讲她的童年了。
    冶羽的心里仿佛被人用刀硬生生的挖下了一块,空落落的。此时的水儿,躺在床上,如此安静,不会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了,再也不会了。
    在这个时代,残疾很难医治,更何况,水儿还精神受了重创,又怎么可能好得了呢?
    老鸨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气,扯唇冷笑一声,故意嘲讽道:“你既然那么喜欢她,怎么先前不求你的老相好提她赎身?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你非要我点明了说吗?”
    冶羽身子一僵,迅速转身看向老鸨,眼神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慌乱,一头秀发都被这个迅猛的动作披散而下了几缕,更有簪子掉下,冶羽眼珠子鼓得厉害,瞪着老鸨,破碎的嗓音厉色问道:“你什么意思?!”
    老鸨又是一冷笑,挑了眉,娇柔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很是令人厌恶,“你怎么会不懂我的意思?既然你想听我挑明了说,我也就好好说给你听听。”
    老鸨理了理被柔皱的帕子,笑得阴柔,眉梢间风韵犹存,眼神里都带着不怀好意,另一手的扇子更是不急不缓的摇了起来,细软动听的声音在冶羽听来宛如令人迷失心智的毒药。
    老鸨道:“我知道,你向来喜欢水儿,对水儿的感情不同寻常,这一点,我是存着无所谓的态度的,毕竟碧海阁的磨镜不少,她们虽然都背着我,但我身为碧海阁的老鸨,也经历过你们这般如花的岁月,又如何不知?”
    (注:磨镜在古代的意思就是百合。)
    老鸨笑得妩媚,又道:“怕是只有水儿才不晓得你对她的心意吧?承认吧,你对她有着龌龊无耻的心思,所以你明明晓得,水儿之前作为一个清倌时,是有望让你的任何一个老相好赎身的,可你没有。”
    老鸨走近冶羽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道:“我晓得,你是觉得水儿是清倌,而你是个红倌,于是你心里不服,又自卑的觉得不干净的你配不上她,于是你心思恶毒的就任由她成了红倌,这件事情,我可是顺着你的心意来的,你也无权怪到我身上。”
    冶羽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面色沉了下来,眼皮子微垂,掩盖了里面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她心中清楚的明白,老鸨说得是对的。在她发觉她那龌龊的心思后,放任那心思成长了,而在她喜欢上水儿后,她觉得她身子不干净,而水儿那个时候为了适应还是个清倌,她心思又恶毒的想,让水儿成为红倌吧,这样她们两个就一样了,这样她就配喜欢上水儿了。
    于是,那个时候冶羽一边教导着水儿,一边向她灌输成为红倌的好处,将水儿的思想同化,劝慰她,改变她,污染她,最终,冶羽成功了。
    冶羽窃喜,惊喜,她觉得她达到了目的,她觉得她配得上水儿了,你看,水儿跟她一样不是清白之身了,她们两个是一样的,没错,是平等的,是一样的,她再也不用因为自己的污浊而痛苦了,因为她们是一样了的啊!多美好啊!
    老鸨看着冶羽越发沉寂的面容,坐在了床的另一头,歪头一笑,诱惑得如同毒药的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笑意,带着恶意,“之后,你成功的让水儿成为了红倌,想让她跟你一样,呵,多么荒唐,你的爱竟是如此卑劣。你选择毁了水儿,来让你心中那点肮脏的自卑消散,你觉得你配得上她了,可你从来都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以为只要你喜欢她,她也就会喜欢你。”
    “不!我没有!你住嘴!”冶羽怒喝,面色涨红,眼神慌乱恐惧,朝床上神智不清的水儿看去,脸上的神色明显的是被人说破了心思的恼羞成怒与心虚。
    “真的没有吗?”老鸨反问道,一双魅色含春的眸子里满是洞悉,而老鸨的心情也因为冶羽的恼羞成怒突然愉悦,这样一个人渣,即使人前对水儿多么好,多么神情,为她哭得多么伤心,可心里面,依旧还是那个人渣。何必呢,装得那么完美,把罪过全推给了她和别人。
    老鸨笑着继续说道:“别说没有了,何必自己对自己撒谎呢?女人最懂得女人的心,而你的心,格外的恶毒。”
    顿了顿,老鸨靠近了她一些,清楚的看清了冶羽眼底的难堪与心虚,还有伴随而来的恐慌,冶羽微不可闻的颤抖的身子,每一分皮肉都在微微颤抖,在方才看了躺着的水儿一眼后,低下头,再也不敢看过去。
    床上的水儿仿若一个死人一般,动也不动,只晓得眨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老鸨和冶羽的对话。
    老鸨突得一笑,带了几分讥讽,道:“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冶羽啊冶羽,你以为你想的天衣无缝,你以为你认为的应该完全按着你想的走,可是,你发现,你错了,就像现在,你万万没有想到,水儿会变成这幅模样。”
    老鸨直起了身子,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水儿一眼,又接着道:“你得逞让水儿成了红倌后,觉得一切都会如你想象的一般美好,可不久之后,你发现,水儿的心,落在了别人身上,那个让水儿喜欢的人,正巧是水儿开苞的那一天,买下水儿初夜的男人。”
    冶羽不说话,眸色闪烁,脸颊紧绷,狠狠的咬着后牙槽,青筋暴起,手紧紧的攀着床沿,捏得床单都皱了起来,亲绿色的手筋也爆了起来,看起来甚是可怕。
    老鸨瞥了她一眼,眯了眯眸子,又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继续道:“这一切,都开始偏离了你的想象,水儿有心上人了,你恨那个男人,觉得他夺走了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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