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陵记凤流觞张若水》第108章 怒火

    身体不再寒冷,血脉静静地流淌,清新的气息贯穿体内,疏散了之前在身体里乱闯一气的怒火。秋明洌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盘根错节的大树下,几条藤蔓吸附在他的掌心鬓间,太阳穴有股清澈的气流汇聚。
    他警惕地坐了起来,将吸在皮肤上的藤蔓通通扯下。这时,不远处款款走来一个绿衫男子,藤蔓般的绿印占据了半张脸。他朝着秋明洌淡漠地一笑,道:“真是浪费啊,老爷子难得肯让出修为替人疗伤,你还不受。”
    “嗯?”秋明洌听得一头雾水,攀着曲折的藤蔓树枝,有些慌忙地站了起来,道:“你是何人?”绿衫男子粲然一笑,道:“总之不是敌人。我叫桫椤,是这一带的树妖。”
    “你、你也是妖?”秋明洌抬手指了指他,“我们是同类?”“同类,那不敢当。”桫椤低眉摇了摇头,“你是妖王雪女的儿子,是妖族少主。”
    “啊?妖族……少主?”秋明洌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
    桫椤抱着双臂摇了摇头,一副面对扶不起的阿斗的表情,转身望向身边参天巨木的树冠,高声道:“老爷子你看,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树皮上显现出一张人面,仿佛是老者刻满褶皱的脸,树皮间开了一道口子,是老树妖发话了:“少主一出生就被人类收养,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知道我的父母?”秋明洌抬首望着那张陷在树皮间的人脸。这时,老树妖从树冠上一下一片芭蕉叶一般大小的叶子,摆在秋明洌的面前,道:“不知如何跟你说起,少主,你自己看吧。自冰玺破裂那一刻开始,我们妖族,与人类的血仇。”
    叶脉躁动,五彩斑斓的影像开始出现在叶片上。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秋明洌看不明白,双手都将显现过去景象的树叶抓牢,几乎是将脸贴在了树叶上。
    紫红长剑暗吐莲光,如果秋明洌没看错,与张若水那日手中所执是同一把剑。执剑之人虽然满腮青色胡茬,形容憔悴,却与张若水的容颜出奇相似。
    他在大漠中举步维艰,凭空窜出的妖王雪女欲召唤群妖解决他,却被一个红衣女阻拦。冰玺破裂,青年带走了冰玺分成的三样神物。
    影像闪烁得很快。茫茫海洋之上,形貌如犬而没有利爪的巨兽破海而出,仿佛是一只巨型婴儿,但因为无眼耳口鼻,让秋明洌感到极其恶心。这便是上古四凶之一的“混沌”。那位与张若水相貌神似的青年御剑而来,龙渊剑一飞冲天化作漫天花雨,毫不留情地扎到它光滑的厚皮中。经过一番艰难的对决,混沌最终被他收服,镇压到一片大湖之下。
    接着,青年独自走南闯北,四处斩妖除。只要是妖,无论善恶,通通打得半死投入湖面的封印之下,永世禁锢,直到青年的鬓角花白变为中年,中年人脊背弯曲变成动弹不得的高龄老人。
    几百年物换星移,拥有青竹笛的美男子与之前的蓝衣女子相遇。蓝衣女子产下浑身冒着冰雾的小婴儿,她灵力失控,引发红袍山庄天降奇雪。雪女被佛道围攻,仓皇逃回藏有雪婴儿的洞府。
    那时,还是婴儿的他还睡在摇篮里啼哭。接着,秋明洌死都不会忘记的人闯入洞府,秋远航。他掐死了秋明洌的母亲,将他抱走,并和真正的四公子张若水做了交换。影像到了孙亦皓抱着张若水回青城山,戛然而止。
    秋明洌看完顿感头昏脑涨,抱着头跪在了地上,双肩不停抽搐。桫椤倒是面不改色,斜唇一笑,道:“知道自己如此复杂的身世,你倒是比我想象的镇定。”
    不只是因为发冷还是震撼,秋明洌的身体明显在瑟瑟颤抖。这时,老树妖开口了:“少主,你都看到了。那个持剑的人,望江散人,是我们妖族的仇敌。当年,他重伤妖王,击碎冰玺。不仅如此,他还残害我们妖族,穷尽一生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妖类无论善恶,通通关进他用冰玺残物做出的可笑结界里。”
    “少主,”桫椤行了个人类之间的拱手礼,“你看到了,你身上负有振兴我们妖族的责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拿回冰玺,召唤妖兵,向人类报仇!”
    “报仇……”秋明洌缓缓抬头,低声呢喃。“你们给我看的,都是真的?”空灵的音色再次响起,老树妖道:“千真万确,有树的地方,当年那些人做过什么,都会一一记录。”
    “我确实该报仇。”秋明洌站起身,眉宇间阴沉了不少,“那个杀我母亲毁我一生的人,我不会让他好过。”秋明洌一握拳,周遭瞬时起了一圈冰霜。秋明洌再将拳辉砸向地面,一条冰龙一跃而起。
    “你要去哪里?”桫椤大声问道。“红袍山庄,”秋明洌回答,一跃就踩在了冰龙头上,“秋远航,我要杀死这个老狐狸。”
    “轰!”冰龙一飞冲天,浩浩荡荡。桫椤脸色一惊,连忙顺着老树枝干步步踩高,终于在冰龙离枝那刻抓住了它的尾巴。
    红袍山庄。红枫簇拥之间,一道冰锥砸下,将铺在厢房外的青石板砸得粉碎。蓝衣飘飘的男子出现在庭院中央,周身裹着莹蓝色光辉,他一来到,周遭火红的枫叶立即染上一层霜华。
    “什么人?”秋明峰跨着大步赶来,本是眉峰倒竖,一瞧见是秋明洌便不由得一震,惊诧之下,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四、四弟……”以前是秋明洌畏惧大哥,现在完全颠倒了过来。
    秋明洌是不太将这个“大哥”放在眼里的,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瞟,就让秋明峰顿感胆寒。“秋远航在何处?”秋明洌问道,逼视的眼神不容欺瞒。
    “你、你找爹?为什么?”秋明峰壮着胆子问道,忽然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一青,“你、你是来找爹报仇的?”
    “他在哪里?”秋明洌吒道,湛蓝双眸与脸廓脖间的妖纹同时大放异彩。
    “不、我不会告诉你……”秋明峰刚说完,不远处的院落里便响起了一阵小厮的喧闹:“庄主!庄主!求你了,先把饭吃完再跑吧。”
    “我不要吃饭,滚开,我要练剑!”那是秋远航的声音,秋明洌听了二十年,化成灰都认得出。
    “哼。”秋明洌一扯嘴角,挥袖掀起一片冰屑,旁若无人地朝声音方向径直走去。他刚一脚踏进园林,便瞧见秋夫人拉着满脸红疮的秋远航,捏着手帕细心地替他拭去额角的汗水。
    “你跑什么,吃完饭,随便你跑。”秋夫人说道。秋远航将秋夫人耐心为他梳好的发冠摸乱,五官有些扭曲,莫名地朝秋夫人怒吼道:“不要,我要练剑,练剑!”“好好好,”秋夫人并不愠怒,慢着性子跟他慢慢磨,“吃完饭,有的时间让你练。”
    秋夫人将秋远航按在石桌边的凳子上,刚端起碗要给他喂饭,这时,一股冰冷的气息蓦然袭来。秋夫人一抬头,手中的勺子一下子掉进了碗里。
    “明洌!”即使他相貌改变,秋夫人仍然可以一眼认出自己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秋夫人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眼中荡漾着一汪晶莹。别人都是避之不及,她却恨不得扑到他的面前。
    “太好了,你回来了,若水说会找到你,带你回来。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秋夫人说话时,喉咙有些哽咽,“回家了,一切都好。”
    秋夫人的话宛如一道裂缝中久违的阳光,投射在秋明洌在黑暗中被封锁在坚冰中的内心。湛蓝眼波略一柔和,秋明洌嘴唇动了动,冒出了一个字:“娘……”
    “嗯!”秋夫人一个劲点头,热泪也随之流出,她正想走过去抱住秋明洌,不料秋明洌后退半步,容色立刻冷峻得惊人。“不,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
    “明洌,回家吧,你还是我的儿子。”秋夫人说道,几乎是朝秋明洌张开了双臂。秋明洌并不领情,右手一会便在手中凝出一道冰锥,道:“你让开,我要向害死我真正母亲的人,秋远航,向他报仇。”
    “什么?”秋夫人闻言不禁眼眸大睁,“你要杀你爹?”“他不是我爹!”秋明洌怒吼道。一阵夹杂冰屑的狂风随即朝秋家夫妇二人吹来,秋夫人身体单薄,却张开双臂,挡在了秋远航面前。
    “还等什么,少主!”这时,桫椤从秋明洌身后出现,“杀了他,向人类复仇!”
    “不用你提醒。”秋明洌漠然道,悬浮在掌心的冰柱便震动了起来,有离弦之箭的趋势。
    便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清亮音色:“住手!”秋明洌侧颜一瞪,白衣若云的风华少年提着三尺长剑冲来,举起宝剑挡在他与秋家夫妇之间。
    秋明洌凝视着张若水的灿然星眸、轩昂剑眉,风沙中那张满腮胡茬的脸随即出现在脑海,与眼前这位少年的容颜如出一辙。再有,那柄闪耀着紫红微芒的七星龙渊剑,虽然主人的外貌有细小变化,它却历经百年风采依旧。
    “是你。”秋明洌此语,意味万千。张若水却只听得表面的意思,他当然是不愿与昔日好友兵戎相见,慢慢放下龙渊剑,道:“是我,明洌,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秋明洌说到,瞳孔中却源源不断溢出杀气。张若水并未察觉到他太多的敌意,以为他只不过是紧张,便冒险地上前几步。
    “不可!”凤流觞呼喊着,张若水微微回眸,浅笑道:“没事。”
    张若水朝秋明洌伸手,道:“明洌,回来吧。既然你自己都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之前赶你走,是我的不对。你回家吧,红袍山庄依旧是你的家。”
    “家?这里是我家?哼……”秋明洌苦涩地自嘲一笑,“这个地方关了我二十年,到最后,我还差点死在这里。这能称之为家么?”
    “明洌,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我和娘,都非常希望你能回家啊。”张若水说道,又是几步跨出,竟然一把握住秋明洌沾染冰霜的手。温热的气息,逐渐通过张若水的掌心传到秋明洌体内。
    秋明洌忽然感到一股胜春的盎然之气窜入血脉,眼中的坚冰融化了大半。这时,连习惯拒人千里的倾璇都主动靠了过来,道:“秋明洌,不要再流浪了。你虽然是雪妖之子,却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是我的家人,回家吧。”
    秋明洌望向倾璇,那个初次见面他就调戏的女子,退却清冷的距离感,目光诚恳。秋明洌在巨叶上的幻象见过,她是自己的姐姐,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愣了愣,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
    然而,桫椤却并不希望看到他与人类讲和的局面,站在他身后提醒道:“少主,你看看,你的仇人,杀掉妖王殿下的仇人,就在那里。你真的甘愿,和我们妖族的仇敌共处一个屋檐下?”
    “你闭嘴!”倾璇竖眉一怒,竟不顾自己的右臂接近残废,举起左手指着躲在雪妖身后的绿衫男子,美眸灼灼。
    然而,秋明洌听了他的话偏头望向那个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众人的脸上都多而不少凝聚着紧张的阴霾,除了他,不谙世事地傻笑着,自顾自地摆弄着手中的剑。
    凭什么,他的母亲死了,自己也被他折磨成现在的鬼样子,而他却没死,还能超脱凡俗,无忧无虑地笑着。凭什么?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秋明洌将银牙一咬,随手一掀便将张若水和倾璇拨开,厉喝道:“都让开,今天,我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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