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采安景臣》第160章 微澜小筑(下)

    孙曼玉早已换了身居家的衣裙,略微简单的素白长裙袭地,长发只用一根宝蓝色的束带束起,她神色微敛的走近,弯起膝来,道:“顾小姐可觉得身体有好转?”
    “好许多了,亏得姑娘的照顾,还未谢过姑娘呢。”顾华采凝视了孙曼玉半晌,见这女子虽面容有亏,然难得是浑身气度,透着些许雅淡,想来该是胸有点墨之辈。
    又问:“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孙曼玉依然低头敛目,“奴唤曼玉,小姐叫我曼玉便好。”
    顾华采听罢目光变得惊奇来,只急急站起,将孙曼玉看了又看,暗道惊奇。
    蓦然出声,“以前我也识得一个名唤曼玉之人,不过可惜,她约摸已经不在世了,如今听闻姑娘也唤曼玉,不免有些突兀,不当之处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孙曼玉一笑,更显淡雅,“奴刚好也觉得小姐面熟呢,大概是在梦中见过,却真真是有缘了。”
    又饶有深意道:“既然奴同小姐这般有缘,不如小姐便赎了奴,从此以后,奴便为小姐放牛做马可好?”
    她问得十足十的认真,顾华采却是噗嗤一笑,“我何德何能,让姑娘为我当牛做马。”
    这般轻而易举的给拒绝了,又方问起,“不晓得那个将我带过来的人,是在何处呢?”
    这名唤曼玉的姑娘,一举一动实在是同已故之人有些相似,让顾华采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
    想先前她的大表姐,先沈家大小姐沈清莲旁的一等婢女,名字可不就叫“曼玉”,沈家子嗣本就稀薄,仅得了沈清莲同沈清悠两个女儿,故而沈将军在这两个女儿的教养上可是下足了功夫,连沈家小姐身旁的婢女们也是须得识文断字的。
    再一看到眼前的曼玉姑娘,让顾华采不禁感觉有些怪怪的。
    再说孙曼玉让她赎了她,这话就更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了,想她们之间,也就仅一面之缘,这样实是有些突兀了。
    又转念一想,这望月楼中处处透着诡异,先前带她而来的黑袍人,如今还不见个影子,她醒来至今也就见过孙曼玉,许便就是黑袍人让孙曼玉这般做的呢?
    一转念便将话题给错过,转到了黑袍男人身上。
    孙曼玉却是瞪大了眼,那自进来之初就仿佛不会转的眼珠子如今却是仞的生动,道:“顾小姐这是何意,奴先前也就是在外面见到小姐昏着,心有不忍,这才将小姐拖着进来的,至于旁的人,倒真不晓得了。”
    顾华采也错愕道:“真没有旁的人,可明明是那人将我给打晕了,然后……”
    “那定然是他将小姐打晕,心中害怕,然后跑了,奴见到顾小姐的时候,顾小姐正是昏倒在街头,不曾有误的。”
    孙曼玉面目无比真诚,且看着顾华采说道。
    “真的?”顾华采似也疑惑了,却突叱道:“我何时都不晓得连秦楼楚馆的人也这般巧舌如簧,愣是能将黑的给说成白的了!”
    孙曼玉似乎还想辩解,“可奴见到顾小姐的时候……就没有旁人啊。”
    “那你是如何晓得我姓顾的?”先前弱势已褪,连带着刚刚对孙曼玉的谢意,如今也已不见分毫,她一针见血的问道。
    孙曼玉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却并不见心虚,“那自然是因为刚刚顾公子来过,小姐既然唤顾公子‘大哥’,奴猜想,小姐也是姓‘顾’吧,这才唤的。”
    然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顾华采心中的疑惑给打消,反而横眉一冷,“你偷听我同大哥的谈话?”
    不待孙曼玉辩解,又继续道:“刚刚也是我同你讨了麻绳,这倒是错怪了你,只是后来你却是不见了,可是怕我和大哥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你控制不了的事情,去找李老鸨了?”
    这一句接一句的,愣是让孙曼玉不知道究竟该从何处说起。
    再待顾华采提起“李老鸨”的时候,面色大变,忽喘不过气来。
    愣是憋着一股气道:“李妈妈前些日子病了,故而这几日都不在楼里,奴就是想找李妈妈也找不到。”
    顾华采嫣然一笑,她刚才也是从顾承安的只言片语中晓得有李老鸨这个人,方才也不过是诓孙曼玉的,不想,却还真得出了些蛛丝马迹。
    那李芸荷李婆婆,两天前从京郊外的小树林处寻到自己,又于昨夜身死,同孙曼玉口中的“李妈妈这几日不在楼里”,也算是能对得上的。
    故而这李老鸨有八成可能便是李芸荷。
    再说那黑袍男子,顾华采面色攸的和善起来,同孙曼玉道:“那你是去找的谁?”
    “望月楼里严禁不让带些来路不明的人,刚刚顾小姐的情况虽然也让奴大惊,然却也不敢将这事告诉旁人的。”孙曼玉及时补救道,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表明并没有旁人。
    可这话骗骗旁人还行,顾华采却是根本不信的,那黑袍男子不似一般人,如何会做出将人抛弃街头那样的蠢事,就不怕有人顺着她这条线索,然后查到他——同官府作对吗?
    所以只能是孙曼玉说了谎,她如今倒不恼了,将孙曼玉扶到床上去,似笑非笑道:“姑娘可知你是何处漏了陷?”
    孙曼玉怔愣,顾华采继续说道:“姑娘从进来之后,便是低头敛目的,可见平日里便是这样的,独独在我问起那个将我送来的人时,方才变得生动了起来,这表情放在旁人身旁合适,可对一个娴静淡雅的人来说,却是突兀了。”
    她一顿,很是自嘲道:“都是我的过,姑娘算来对我有恩,我却偏生还要为难姑娘。
    那昨夜里的恩人,想必是不想留名的,才让姑娘这样答我罢……既如此,我便也不强求了,以后想来总归会有机会的。”
    顾华采似乎歇了想要寻着那人的心思,反而同孙曼玉谈起了些别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到天色渐明的时候,顾华采才说道“有些乏了。”
    孙曼玉微一沉吟便道:“那顾小姐便快快睡下吧。”
    “那你呢。”顾华采歉意十足的说道,“想来我占了姑娘的床都有一天一夜了,如何还能好意思再继续……”
    孙曼玉很是利索道:“奴去旁的姐妹那儿睡也是使得的,这里这么大,总有地方的,倒是只能委屈顾小姐在这儿了。”
    顾华采点点头,随即看着孙曼玉走出去,却越想越不对劲。
    孙曼玉一整夜里好像闲得很,还是如今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不用营生了?
    她略微迟疑,就跟着出去了。
    到底还抱着希望,想看看孙曼玉会不会是去见黑袍男子。
    这人如此神秘,越发激起顾华采的求知欲来。
    小筑里寂静非常,可走出外面,方是另一番天地,灯火升平仿若佳节。
    再看孙曼玉脚步轻柔,却是上了阁楼去,那阁楼上乌黑一片,她也未曾想着拿个灯笼来,仿若这黑夜对她并没什么影响。
    顾华采的身影覆在黑夜下,顺着孙曼玉走着的痕迹走了上去,然后孙曼玉进了一个屋里。
    顾华采咬咬牙,也进去了,可奇怪的是,屋里并没有人。
    大概是一个书房,并不太宽阔,屋里除了一个书架外,再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更因着平日里主人收拾的整洁而显得有些寡淡。
    顾华采想,那主人许也是有些寡淡的性子。
    这是人家的地盘,她跟着孙曼玉过来,孙曼玉不一定不知道,之所以放纵着,怕是想着自己并不能跟得上她吧。
    比如现在,她可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孙曼玉,可人一进了屋,就不见了。
    百无聊赖间,顾华采不禁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看来,因着时日已久,封面已有些模糊,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邺城”两个字。
    而书页也显而易见的有些泛黄,顾华采大略看着,约摸可以晓得这本书写的该是邺城的历代历事了。
    这邺城便是如今的上京了,只如今人们只称之为“上京”,而最初的所谓“邺城”,则少有人提及。
    一些久远的事情,她自然是没有太大的兴趣,直至大兴末代,也就是盛嘉帝在位,国号元平时,方才入神……
    那邺城既能作为历朝历代的国都,自是因为经济发达,更在元平年时达到鼎盛。
    顾华采起了兴趣,想哪一朝哪一代之所以灭国,或皇帝昏庸,或经济萧条,或赋役沉重。
    可这大兴最后一个朝代,居然没占一个,非但如此,且盛嘉帝在史书中还是个有勇有谋的明君,百姓人人口口称赞。
    连带着当时的皇后,原就是大兴乾晟太后的养女之一,也是太后精心教养,更有勇有谋,内可安室,外可御敌。
    就是这样一对帝后,却死于宫变。
    顾华采不禁唏嘘感叹,连带着一同死去的当然还有大兴长公主,即如今的大周皇后淳于蓉。
    忆起她初见明祯帝时,看他精神尚可,眉目也不算阴鸷,原也是谋逆之臣。
    这许多事情,也不过让她心中有些复杂罢了,直至看到“钟明艳”三个字时,双眼猛的一缩。
    钟明艳其人,顾华采哪能不知道,正是沈玉诀的夫人,沈清莲同沈清悠的母亲。
    传闻中这位沈夫人极少出门,仅有见过的极少人道沈夫人容色佚丽,面容姣好,担得“国色”二字。
    也仅从这三言两语中得出沈夫人出身乡野,不料怎得得到沈将军的厚爱,娶入府中。
    这书中却不是这样写的,书中说沈夫人钟明艳同大兴皇后钟明慧,俱是由乾晟太后抚养长大,因乾晟太后膝下无女,故而视钟明艳同钟明慧为亲女,封为二品圣酌公主,紧次于正一品圣雍公主淳于蓉。
    后钟明慧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盛嘉帝,又随着盛嘉帝继承皇位成为皇后。
    而沈玉诀则向太后求娶钟明艳,太后允之,在当时还酿成一段佳话。
    书中所言,句句引实,似乎也并没有胡编乱造的迹象。
    可这些顾华采却没有听说过,当年也算盛名一时的钟明艳,为何会在明帧帝继位之后汲汲无名,更甚至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来历,而说成是一“村妇”?
    顾华采看得入神,想得入神,更甚至于忽略了她如今之所以来这儿,是跟着孙曼玉前来,想借此探一探黑袍人的下落的。
    书页不间断的翻着,而孙曼玉此时也通过书房的暗道,走进了最后一格的暗室里。
    谈自珍在黑暗中那白若新雪般的右手,正握着毛笔在练着字。
    孙曼玉走过去,主动的研起墨来,她晓得这个时候谈自珍最是容不得耳边有嘈杂,故而并不准备说说外面的情形。
    “她跟来了。”一声谓叹,谈自珍说道,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先生怎么知道?”孙曼玉先是茫然,而后更是错愕,“难道是顾小姐跟来了?”
    她急忙忙向后看去,并未有一人。
    谈自珍掩在宽长袖子下的左手不经意间抚上了自己的心脏处,那里似乎跳动的又剧烈了些。
    “放心吧,她没进来。”反而是谈自珍安慰孙曼玉。
    孙曼玉这才回来,不解的问道:“先生既然救了顾小姐,为何又不出面呢,刚刚顾小姐数次想要探寻先生的下落。”
    “那你呢,你告诉她了吗?”他阴哑的嗓音在这黑暗的地方,显得有些阴恻恻的,若换了一个人在这儿,怕是要怕得立马走了。
    孙曼玉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交流,她道:“没有,我用旁的借口搪塞下去了。”
    “她没有相信。”谈自珍道。
    惊诧于谈自珍居于暗室而对外面的掌控,不由问道:“先生认识顾小姐?”
    不认识为何要救顾小姐呢?孙曼玉如是想到。
    谈自珍缓缓笑了笑,那露出的一行牙齿,同脸色几欲形同一体,“你认识顾小姐。”
    同样肯定的话语,谈自珍说得有了几分温情。
    孙曼玉颤抖的声音带了几分激动,“先生是因为我才救的顾小姐?不,不该叫顾小姐,该叫小姐,我自小伺候的小姐。”
    谈自珍笑看着她,孙曼玉不由得稳了稳心绪,看向谈自珍道:“先生当初救我出火海,可知我当初为何会在火海?”
    “那日我穿上小姐平日里穿的衣裳,那样华贵的绸缎,头一次穿在我身上,却是为了替小姐去死,因为只有这样,我家小姐才能逃走,只有所有人都认为沈家大小姐死了,她才能安全!”
    孙曼玉的眼里淌出两行泪水,浇灌在她灼烧的皮肤上,更显得刺目,“所有人都以为沈家大小姐死了,只有我知道,她没有!我还知道,外面的那位,顾家五小姐,就是我从小伺候的沈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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