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边的山顶冉冉升起的时候,尉迟敬德和他的士兵们已经吃饱喝足,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显得精神十足。他们站在河岸边,密切地注视着不断往上涨的清澈河水,一边心情愉快地谈笑着。那些士卒们本想再把堤坝加高些,好蓄更多的水,到时就给冲走更多的敌人了。不过尉迟敬德却不让他们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必须要让水漫过堤坝,流往下面的河道,这样才能消除刘黑闼等人怀疑。
自打诸葛德威引兵离开营寨以来,刘黑闼就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对岸唐军的动静。起初,他相当镇定,以为晌午之后李世民当引军出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坐不住了,因为一拨接一拨探子向他禀报的都是毫无动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李世民没有察觉到诸葛德威的部队前往相州吗?这怎么可能呢?诸葛德威不仅明目张胆地从唐军营前经过,而且还把战鼓擂得山响,哪能听不见?不,李世民应该知晓诸葛德威的行踪!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率军前去救援相州呢?那可是他一条极其重要的退路,若有闪失,到时不但有腹背受敌之虞,还被人断了后路。以李世民的聪明,他当能看出这层厉害,从而全力以赴救援相州。然而,他直到现在依然按兵不动,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刘黑闼百思不得其解,两道浓眉皱成了个川字,很是郁闷和苦恼。末了,他命人把范愿唤入自己的帐中为自己解惑。
其实,范愿心里也在犯嘀咕,一直在想自己的诱饵非常有吸引力,李世民怎么就迟迟不上钩呢。正因如此,当汉东王问他这个问题时,他也一时半会答不上来。一时间,帐内便陷入到令人难堪的静寂之中。过了好半天,范愿支支吾吾地回答刘黑闼,说可能是李世民还在犹豫之中吧。这怎么可能!刘黑闼当即就把范愿这一解释否定了,因他了解李世民是个处事很果断的人,再说这兵贵神速,他怎么可能延误时机呢?范愿听汉东王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李世民不肯上自己的圈套呢?范愿一手捋着长须思索着,脸部的肌肉渐渐地僵硬起来。
半天过后,范愿的心头猛地跳了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这一切。这怎么可能,他的妙计会被李世民识破?然而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解释,而且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算他不敢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也无法改变他的存在。犹豫了两分钟,他终于鼓起勇气把心里的想法对汉东王说了出来。
刘黑闼听了范愿的话,面部肌肉不禁抽搐了下,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沉思了好一会儿,他也认识到范愿的猜测十分有道理,且准确无误。不错,李世民之所以迟迟不发兵追击诸葛德威,就是因为他识破了这道调虎离山之计。这样一想,他心中的那块疑团总算彻底融化了。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同时又十分颓丧地倒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清楚,此计失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默然良久,刘黑闼欠起身,用忧郁的眼光瞟了下低头不语的亲信,然后问他如何把诸葛德威的部队调回来。范愿闻声,慌忙抬眼望着汉东王,拱手低声回禀句,说不用特意派人前去传令,因为诸葛德威发现李世民不引兵前来追赶自己,就会立马掉转头回大营的。也是,诸葛德威为人精明干练,并不在范愿、董康买等人之下,他当能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诱兵之计被李世民识破,从而引兵返回营地。刘黑闼考虑了一下,认为范愿说的对,的确不必命人前去把诸葛德威的部队叫回来。再说,就算诸葛德威一时愚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而入相州,那也不过五千兵马而已,不必过分在意。
诸葛德威这事就放到了一边,现在刘黑闼要考虑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他知道李世民是会坚守到底,决不可能引军出战,自己想退败唐军保住自己的地盘,那就只能是再次采取强攻之计了。尽管他知道胜算不大,甚至有可能导致自己全军覆没,可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背水一战。因为他实是没有办法,想继续坚守营寨与唐军相持下去,可军中粮草将尽,已没有资本这样做,只能趁部下人马还有力气之时跟唐军决一死战。
主意已定之后,刘黑闼就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范愿。范愿听了汉东王的决定,表情相当平静,并有流露出一丝惊讶与犹豫。因为此刻他想的也是这事,可谓是跟汉东王不谋而合了。他心里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放手一搏,兴许还有击退唐军寻得活路的机会,若是死守不出,那就只能活活饿死于营帐之内,甚至有可能让反叛的士卒杀死,把首级送给李世民。基于此,范愿对汉东王的决定无任何异议,极力表示支持。
刘黑闼见范愿这么乐于接受自己的决定,心里面多少感到些欣慰,一直绷紧的脸部肌肉也松弛了些。沉默一下,他又差人前往各营把董康买、曹湛、刘十善等将领招入自己帐内议事。说是议事,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决定向他们宣布一通,然后命令他们作好战前准备。
不多时,董康买、曹湛、刘十善等人就先后走进了汉东王的营帐,逐一向他拱手揖礼。刘黑闼正襟危坐于首席,神情威严地扫了眼立在自己面前的众将,然后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向他们宣布自己准备再次强攻唐营的决定。众将听了,先是一怔,接着又纷纷议论起来。他们也都是明白人,了解眼前的困境,知道若不出战,只有死路一条。因此,他们并不反对攻打唐军,只是担心自己难克强大的唐军。
刘黑闼靠在椅背上一边用手捻着长须,一边静静地听着诸将的议论,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说服他们。他知道他们所惧怕的,是唐军坚固的营寨和勇猛的将士;他们所忧虑的,是一旦失利将无立足之地,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处。其实,这也是他内心深处所惧怕和担忧的。只不过有一种精神在支撑着他,使他暂时将这些东西掩藏在心灵深处,从而表面上看起来非常镇定和自信。寻思了一番之后,他突然清了清喉咙,两眼来回地扫视着面前的将佐,用简短而又充满斗志的言语激励着他。这些话就像一剂兴奋剂注入到众将的血管里,一下子就让他们变得亢奋而昂扬。
见到众将都乐意为自己卖命,刘黑闼非常满意,也非常高兴,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腾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用高亢的语调再次向他们表达了必胜的信念。众将也很是兴奋,一个个拍着胸脯向汉东王表达誓死而战的决心。刘黑闼看见众将斗志昂扬,更加坚定自己一定能打败李世民,一定能保住都城洺州,进而收复所失之地。此刻,他真想立马率军攻打李世民。可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背水一战的典故。想自己现在的情形与当年韩信在井陉口何其相似,何不也学他来一次背水一战呢?不错,这样更能激发全体将士的斗志,到时当以排山倒海的气势一举而击败唐军。
这么一想,刘黑闼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决定在断粮之日率全军攻打唐营。范愿认为此计极好,自然举双手赞成。刘十善、曹湛先是有些疑虑和不解,后经范愿一劝说也就欣喜表示同意。只有董康买认为这样做有些不妥,他担心士兵们听说没吃的而斗志涣散,甚至做出造反叛逃之事。应该说,董康买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刘黑闼对自己的将士很有信心,认为他们决不会做出如董康买所说的那些不义之事。因此,他压根儿不把董康买的话当话听,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董康买见汉东王听不进自己的意见,也就不想多说什么了。叹了口气后,他便默认了汉东王的决定。
计议已定。刘黑闼心情相当不错,他面带笑容,声音愉悦地跟众将谈笑风生一阵。过后,众将才揖礼告退,回各自营地做战前准备工作去了。
三天过后,汉东军的后勤部就传来了断炊的坏消息。军士们听了,心里便不由得产生阵恐慌。也是,这人没吃的那就得死,哪有不害怕的道理。一时间,他们把军纪抛在脑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议论起来,汗津津的脸上满是惶恐之状。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还是抱着拼死一战的决心,只有极少数人暗自想逃。刘黑闼看见士兵们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用细探也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心里面多少有点儿紧张。不过,当他得知大多数将士要求出战时,他那张绷得紧紧的黑脸膛禁不住露出丝狡黠的笑。他明白自己的诡计得逞,将士们因断粮而激发出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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