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之君,却整日躲在后宫之内不上朝理政,这确实是太不像话了。不几日,朝臣们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接着就胆大妄为地公开指责起自己皇上的种种不是。此时,王世充倒出人意外地淡定,非但不说杨侗的坏话,反倒替他文过饰非。这让众人感到一阵诧异,随即又一个个从郑王的眼神里获得了某种信息,顿悟之后便是又惊又喜。于是,韦节、杨续、段达等一伙人在私底下密谋了一番,就向郑王重提称帝一事。
这事似乎早在王世充的预料之中,所以当他听到众人的谏言时一点儿也不奇怪,像在听一件再平常也不过的事情。他坐在烛光映照着的书房内,一边听着亲信的劝谏,一边作沉思默想状。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抬眼瞅着韦节,神情严肃地说道:
“你们如此推崇本王,本王深感欣慰。然本王自知才浅德薄,难以服天下之人,故而不敢有此念想。”
众人听罢,先是一怔,旋即又明白过来,知道这只是郑王的假托之词,实非他的本意。于是默然片刻,韦节就振声说道:
“郑王文韬武略,德播天下,足以为天下之主!请郑王切勿推让,答应我等的请求,择日正大位,以号令天下!”
“郑王,今皇上年幼无道,不理朝政,已失人心了。”苏威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劝道,“失人心者,必失天下呀!现今东都四面受敌,岌岌可危,倘若郑王您迟迟不肯登基,整治朝纲,那洛阳必为他人所取。请郑王三思啊!”
“苏大人所言极是!”段达紧接着说道,“洛阳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且有帝王之气,故而天下群雄皆欲占为己有,以图霸业。今窦建德蠢蠢欲动,李渊也虎视眈眈。郑王若不趁早据有东都,恐为他人所取,到时悔之不及呀。请郑王早作决定,以断他人念想!”
“郑王,我等舍命追随您,是以为您能成就王霸之业,好让各位夺得功名荣禄,以光宗耀祖!”大将军云定兴高声直言说,“倘若郑王不肯称帝,那岂不是辜负了我等一番心意?众人皆知,郑王一向不负效忠您的人,难道现在您要辜负我们吗?”
“云将军话虽有些生硬,却也是实情哪!”苏威盯着王世充微笑道,“郑王,朝中文臣武将争着为您效力,就是期望您能有朝一日登上天子之位,一统天下。如此,则可现实平生之夙愿,享尽荣华富贵。如若郑王您拒绝了众人的请求,那岂非有负他们呀?”
“本王对各位同仁的忠心与支持,一直心怀感激,又岂敢负大家呢?”王世充若有所思地答道,“只是皇上尚在,若此时即位,必为世人所诟。”
众人听了王世充这席话之后,终于看透了他的心思,原来他不是不想当皇帝,而是怕世人骂他谋逆纂位,使其名誉扫地。不过,在苏威看来这鱼和熊掌还是可能兼得的。思忖了下,他举重若轻地对王世充说道:
“郑王的顾虑也是理所当然,今隋室虽已名存实亡,然天下忠于杨氏的人也还有不少。若直接取而代之,恐免不了他们的诬诟,此有失郑王的威望。不过,郑王也不必多虑,老夫有一计可解此难。”
“苏大人有何妙计,快快请说!”杨续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高声问苏威。
“诸位当知李渊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吧?”苏威环视了圈在座各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句。
“苏大人说的是禅让,让皇上把天下禅让给郑王?”段达反应敏捷,连忙应声问道。
“对!”苏威回答道,“如若我等能前往宫中说服皇上禅位,那郑王就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即皇帝位了。如此,天下谁会说郑王的坏话呢?”
“是呀,李渊让代王禅位于他,非但没人指责他,反倒替他歌功颂德。”云定兴粗着嗓音应道,“苏大人,您现在就领着我们去劝皇上禅位好了!”
“哈哈,云将军真是个急性子呀!”苏威兀自哈哈一笑,接着又转动了下那双有些凹陷的老眼注视着郑王,轻声问句,“郑王,您以为如何?”
此计正中王世充的下怀,他心底不由得涌起阵欢喜之情。不过他表情相当平静,默然饮了口直冒热气了茶水,他方不紧不慢地答道:
“倘若皇上肯以天下苍生为念,让本王承担起治理天下的重责,那本王自当责无旁贷。然恐皇上年幼无知,不识大体,因而不肯禅位呀!”
“这个……郑王,您就不用忧虑了,在下肯冒死前往进谏!”段达主动请缨道。
“段将军乃朝中重臣,手握兵权,皇上不敢不听一二。”苏威信心十足地对王世充笑道,“郑王,在下敢说只要段将军前往劝谏,此事必成。”
“呵呵,苏大人抬举段某了!”段达谦然一笑,旋又对郑国公发誓道,“在下深蒙郑王厚爱,愿为郑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段将军有你这话,本王就放心了!”王世充高兴地笑道,“段将军不仅能言善辩,而且对本王忠心耿耿,决无二心,乃本王深信不疑之人。”
“承蒙郑王抬爱,在下感激不尽!”段达拱手拜道,“请郑王放心,在下当尽力而为,事若不成,任由郑王处置!”
云定兴头脑活络,断定此事必成,他想趁此机会捞取功劳,好在将来的封赏中处于优势地位,获得高官厚禄。因此,他毛遂自荐道:
“郑王,在下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韦节、杨续等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云定兴向郑王表达了前往劝说杨侗让位的强烈心愿。王世充听了,大喜,对众人一挥长袖道:
“你们都是本王的心腹,此事虽关机密,然本王信任你们。所以,本王答应你们随同段将军一道前往,并感谢你们对本王的忠心与帮助!”
说罢,王世充又对着自己的亲信们哈哈大笑一阵,笑声中充满了欢快与得意之情。
不一会儿,段达就领着云定兴、韦节、杨续他们一起走出了雕梁画栋豪华气派的郑王府。他们彼此一边低声商议着,一边踏着洒满灯光暗浮幽香的花园小径,连夜朝皇帝寝宫走去。苏威没能随他们进宫,他被郑王强留下来谋划纂权夺位之大事。
穿过几条石径,绕过几道曲廊,他们就来到了杨侗的居所。这时,恰巧一位老太监打开宫门走了出来。他一眼瞧见了段达等朝中权臣,忙陪着笑脸迎上前来,向他们施礼问候。段达这时也变得相当谦恭,面带微笑地回了老太监的礼,然后问皇上安歇没有。老太监嘻嘻一笑,用阴阳怪气的腔调回答他,说皇上跟那帮嫔妃们闹得正欢呢!段达听了,心中一喜,脸色却渐渐地沉了下来。接着,他就迈开大步,跨进深红色的宫门。
当段达等人径直走进灯火辉煌、装饰华美的内宫时,皇泰主杨侗正躺在一位貌若天仙的妃子怀中,一面抚摩着她的凝脂香腮,一面慢慢地啜饮着她喂的美酒,发出阵阵嬉戏之笑音。也许是他们太投入了,以至于连臣子们进来的脚步声也未能听见。所以,当杨侗听到段达他们高呼万岁时,不禁大吃一惊,赶紧从嫔妃的怀抱中弹了起来。他手脚慌乱地理了理龙袍,然后端坐于正位,一本正经地向跪拜于跟前的大臣们道了声众爱卿平身。
段达拂袖起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正襟危坐于面前的小皇帝看了半分钟,然后开始向他发难了。他用透着威严的声音对杨侗说:
“皇上乃一国之君,岂可如此嬉戏无度,荒诞不经!此有失体统,当自责!”
杨侗一声不吭,他拿眼睛瞟了下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位大臣,心里头不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知道这些人都是郑王的爪牙,一门心思替他办事。他们这么晚来宫中面见自己,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他暗自嘀咕了句,又想自己已好久没上朝了,一切政务均由郑王代理,有事当找郑王禀报才是。连夜入宫,他们几个到底是为何而来?他一时半会疑惑不解,低眉沉思着。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闪将出来,难道他们是来劝我禅位的吗?
这些天,尽管杨侗没理朝,但对朝中大小事情还是比较了解,因为宇文儒童和崔德本他们会早晚进宫向他禀奏。他知道王世充的胆子越来越大,不择手段地打压朝上少数几个亲近自己的忠于隋室的旧臣,同时不遵典律扶持亲信,不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这样做的目的越来越明显,那就是为自己篡夺皇位的野心做准备。总有一天,这个野心家会把自己给废掉,会把大隋江山占为已有!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这使他时常感到一种锥心的痛苦,陷入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之中。他想摆脱这种险境,将自己的最大敌人铲除。可他迟迟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势力是无法击败敌人,到时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他就这样苟延残喘地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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