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剑乌鸦》第178章 重重冤孽3

    她是谁?她正是岳建勇的前妻刘慧茹!
    这是可能的吗?岳建勇当年明明看着她的尸体被长江的波涛卷去,然而她现在竟然活着
    回来了。
    他说话了:“建勇,你好,你好啊……”
    岳建勇蓦然叫道:“慧茹,你,你——”他跳了起来,然而却又被她冰冷的眼光阻住
    了!
    两人默默无言,爱与恨在刘慧茹的心中交织,过了好半晌,刘慧茹幽幽说道:“你以为
    我已死了,可惜老天不依你的愿望,我还没有死!你失望吧?我知道你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剑
    客,你把昆吾宝剑拔出来,可以把我再杀死了!”
    岳建勇颤声叫道:“慧茹,慧茹!你别再说了!”
    刘慧茹冷笑道:“哈哈,自负是大英雄、大剑客的岳建勇也知道害怕了?二十年前你把
    我推下长江,那时不见你害怕,现在你反而害怕了?”
    岳建勇面如死灰,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嘴唇开合,好像想说些什么,费了很大的力气,
    还未说得出来,又被刘慧茹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你怕我说?我偏要说!你当年把我推下长江,你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那一年主公
    和管国千在长江决战,你和我抢了一只小舟,在波涛汹涌、乱箭如蝗之下冲了出来,我中了
    敌人的毒箭,已是奄奄一息,那时我想:虽然你常说要与我同生共死,我却怎忍连累于你?
    眼见你也受了伤,咱们的小船就快要给敌人的大船追上了,那时我心中充满对你的蜜意柔
    情,我敢对老天发誓,那时我之爱你,确确实实比爱我自己的生命还要多过百倍干倍!”
    “那时我挣扎着走出船头,正想跃下长江,免得拖累你被敌兵俘虏,你,你就在这个时
    候来了,你在我的背后,我听得出你沉重的呼吸,我还以为你猜到了我的心思,要来拦阻我
    了,哪知道你竟然在我背后使劲一推,将我推下长江!哈哈,岳建勇,你若是迟一些动手,
    我先已跳下长江,而且是满怀着对你的爱意甘愿去死,如今呢,我没有死,你在我的心中却
    早已死了!”
    岳建勇的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几度循环,终于低声说道:“现在想
    来,我真宁愿当时死去。呀,这二十年来,苦了你了,我也何尝好受,我日日夜夜受良心的
    责难,只怕比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得多,我不敢求你饶恕,好吧,你再狠狠的骂我,
    骂我啊!”
    刘慧茹那冰冷、鄙弃然而又似带有一点怜悯的眼光在他面上扫过,这次是岳建勇哀求她
    骂,她却没有开口。
    只听得岳建勇颤声说道:“你不骂我,我也要骂我自己。慧茹,你可知道我那时候又是
    想些什么?在那样的危难之中,你是衷心为我打算,我呢,我却只是为自己打算!你那时受
    了重伤,我自忖没有能力可以护你脱险,我为自己制造理由,与其让你为敌所俘,与其让你
    多受痛苦,不如让长江的波浪将你的痛苦淹埋。”
    “这个理由其实只是自己安慰自己。那是假的,我另有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理由,我
    是贪生怕死,在危难的时候,不愿庇护妻子,只想自己逃生。我还想趁你死后,我有机会可
    以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呀,有些人还以为我是英雄,他们哪里知道,我心地的龌龊竟到了如
    此可怕的田地!我把你推下长江,我偷了你的家传宝剑,我在敌船的追捕之下冲了出来,衣
    服未干,我就跑去找谢延峰,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打算,为了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客,慧茹
    呀,你骂我,你骂我啊!”
    刘慧茹的眼泪一颗一颗滴了出来,她想不到岳建勇会有这样真诚的自白,她那善良的心
    几乎就想宽恕他了,然而她还是抑制着自己,冷笑说道:“这么样,你就成了谢家的女婿。
    哈,我也忘啦,我直到现在,还没有请见你的新夫人,你的新夫人呢?”刘慧茹何尝不知道
    岳建勇和谢宝珠结婚也将近二十年,但,“新夫人”三字还是自自然然的说了出来。
    岳建勇苦笑道:“她吗,她也走了。一个专为自己打算的人,迟早会被所有的人抛弃,
    你当我死了,她呢,她大概也当我死了。”
    “我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夸赞过第二个女人,然而我却不得不说,宝珠她也的确是像你
    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我用假情假义骗了她,骗她为我偷了谢延峰的剑谱,于是我
    从第一个妻子的手中得了世上第一的宝剑,从第二个的手中得了世上无双的剑谱,我成了世
    上第一剑客,而也就失去了两个妻子的爱情!”
    “嗯,这部剑谱还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它本来是你的父亲的。慧茹,现在这世上只有你
    有资格做这剑谱的主人了!”
    刘慧茹一声冷笑,说道:“我千辛万苦,含冤忍恨二十年,今日冒险犯难,到来找你,
    你以为我是为了一部剑谱吗?”
    岳建勇打开了所有的窗门,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所受的苦难无可补偿。这二十年来,
    我想尽办法减轻我心灵的重负,却是丝毫无效,不过,你也不难想见我的心情。”
    “嗯,你看见吗,这窗外的梅花,这书房的摆设,全都是照着以前的样子!”
    刘慧茹一眼望去,院子外尽是残枝败叶,枝头上只有几朵稀稀疏疏的梅花,呀,这岂不
    正象征她今夜的心情,纵然还有些许情意,也像那零落的梅花了。
    岳建勇继续说道:“我教女儿学做你以前喜爱吃的小菜,我教她做你以前欢喜着的衣
    裳,她今年十八岁了,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将她教养得像你一样,善良,正直,从来不知道人
    间有龌龊的事情,因为我要在她身上看出你的影子!”
    刘慧茹低低的叫了一声,岳建勇这一段话最最打动了她的心,她感到凄凉也感到欢悦,
    愤恨的心情不知不觉的消散了一半,她轻轻说道:“是么?你也有一个女儿?”岳建勇道:
    “嗯,你等一等,她就要回来了。”
    刘慧茹忽地又感到极大的痛苦,尖声叫道:“建勇,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找你?你知道
    我想要什么?我本来发誓今生不见你的了,我更不是想要什么剑谱,我违背了自己的誓愿而
    来,完全是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岳建勇叫道:“什么,你的儿子?你是说。咱们有了一个儿子?”刘慧茹点了点头道:
    “你把我推下长江之时,我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岳建勇尖叫一声,跳了起来,用力捶
    胸,流泪说道:“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我险些连自己的儿子也杀害了!”
    刘慧茹的怒火又燃了起来,冰冷说道:“他不是你的儿子,他也从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
    父亲。”岳建勇低头说道:“是啊,我的确没有颜面做他的父亲。”
    刘慧茹道:“这二十年来,是我抚养他成人,是我教他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和你
    没有丝毫关系!我告诉他,他的父亲早已死了!”
    岳建勇心痛如绞,他不敢面对刘慧茹那怨恨的眼光。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慧茹,
    我懂得你的心情。你不想他认我这样一个父亲,我也不配做他的父亲。我只恳求你讲一讲他
    的事情,将来让我见一见他的面。嗯,咱们分别了二十年,算来他也有二十岁了,这二十年
    你们俩母子是怎么过的?”
    刘慧茹有点诧异,心中想道:也许他们还没有见面。眼光一瞥,只见岳建勇满面泪痕的
    立在窗前,攀着一枝梅枝,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靠着这一枝梅枝支持,才站得住。刘慧茹
    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是他,我也活不到如今了。我给你推下长江,就因为我想到要保全
    他,我才能够带着重伤,在风浪之中挣扎。就因为有他与我相依为命,我才能够捱过了这二
    十年!”
    “这二十年,我教他读书,我教他剑法。他的伯伯叔叔,你旧日的那班同僚也教他武
    功,我隐居了二十年,没有人知道我还活在世上。”陡然间,忽见岳建勇面色大变,叫道:
    “我旧日那班同僚也帮你教他武功?”刘慧茹道:“不错。可是他们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更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是因为我要他成为一个更有本领的人,我叫他带着旧日主公的遗
    物,去找周公密的。周公密只当他是同僚的孤儿,见他聪明胆大,十分喜爱他,所以就请一
    班叔伯每人都尽心教他。呀,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也是别有用心。”周公密是张立虎在江南
    旧部的首领,张立虎覆败之后,他一直就在图谋再起。
    岳建勇浑身颤抖,嘶声问道:“什么用心?”刘慧茹冷笑道:“他们想叫他刺杀你!”
    岳建勇叫道:“什么,要他来刺杀我。”刘慧茹道:“他们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他们却知
    道管国千要请你出山。”岳建勇道:“快说,快说,他叫什么名字?”刘慧茹道:“我不愿
    他姓岳,我要他跟我的姓,他叫刘铭奇!他到过你这里没有?要不是为了他,我今日决不会
    到这贺兰山中,呀,建勇,你,你,你怎么啦?”
    只听得“卜通”一声,岳建勇跌倒地上,面如死灰,尖声叫道:“天哪!”
    这一切都明白,刘铭奇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却又是他女儿最倾心的人,这突如其来的一
    击,将岳建勇击倒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也把刘慧茹击得眩晕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震骇成这个样
    子?”她无暇思索,一把将岳建勇拖了起来,这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接触丈夫的手,这只手
    也正是二十年前将她推下长江的手,她要将她的手收回来,陡然间发觉岳建勇的掌心冰冷,
    两人面面相对,刘慧茹看出了地面上笼罩着那层淡淡的紫气了。
    “什么、你受了重伤?你怎不早说!”刘慧茹是一代大侠之女,当然也看得出他这重伤
    已是不治之症,这一瞬间,一切恩怨都已抛之脑后,岳建勇但觉她的手掌轻轻的抚着自己,
    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然而岳建勇的全副心思都已放在女儿身上,“要是素素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不敢想
    像,“幸好素素还没有回来。”他挣扎起来,颤声叫道:“慧茹,快,快,你快把他带
    走!”刘慧茹哪里知道,这时她丈夫心上所受的创伤比身上的所受的伤还要重百倍千倍!。
    刘慧茹怔了一怔,但见岳建勇浑身战粟,刘慧茹随着他的眼光望去,书房里的那张湘妃
    床,帘帐忽然无风自动。刘慧茹叫道:“什么,铭奇他在这儿!”
    刘铭奇昏迷了半天,这时方自悠悠醒转,揭开帘帐,一眼望去,恰恰见着他的母亲向他
    走来!
    这是梦吗?他咬咬指头,这不是梦!刘慧茹悲喜交集,叫道:“铭奇,铭奇!你,你没
    事吗?”刘铭奇道:“没事啦、我被罗金锋打伤,是他,是他将我救了。”刘慧茹看了岳建勇
    阳一跟,冷冷笑道:“原来你也还有,还有……”她想说的是:“原来你也还有父子之
    情。”陡然间,但见岳建勇双眼翻白,连连摇手,嘶声叫道:“你们快走,快走!走得远远
    的,永远不要再踏进这贺兰山!”
    刘慧茹愤然说道:“好,好,我们走,二十年来,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也是这般过了,
    谁,谁……”岳建勇使尽气力,尖声叫道:“别再说了,快走,快走!”刘慧茹心头一震,
    岳建勇这声音充满骇怕:他怕什么呢?”
    刘铭奇更是奇怪极了,“二十年来母亲足不出户,她怎么也认得这岳建勇?”但见岳建勇
    阳和母亲的神情都奇怪透顶了,空气好像冷得要凝结起来,本来是满心充满喜悦的刘铭奇,
    陡然间也自觉得不寒而栗!
    刘慧茹怆然说道:“奇儿,咱们走吧!”刘铭奇惶惑极了,忽地挣开了母亲,低声说
    道:“不,我还要等素素回来!娘,你会喜欢素素的。”刘慧茹心头一震,正想问道:“谁
    是素素?”却见她的儿子向前走了两步,用充满期待与哀求的眼光看着岳建勇,缓缓说道:
    “你答应让素素跟我走的。我要等她向来,等她回来!”
    这几句话像焦雷一样打在母亲的心上,她心神不定,只见岳建勇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就在这一瞬间,刘铭奇忽地一声尖叫,眼光射处,老梅树下,人彩绰约,衣袂风飘,岳
    素素回来了,刘铭奇叫道:“素素,素素,娘……”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但见岳素素面色惨
    白,绝大的惊恐,绝大的哀伤,在这眼光一瞥之中,尽都表露出来。
    刘铭奇手足无措,一片茫然,“素素”两个字还未曾再叫出来,蓦然间只听得岳素素一
    声绝望的凄叫,掩面便跑,痛哭失声!刘慧茹呆呆发愣,浑身无力,这刹那间,她也全都明
    白了。只有刘铭奇还是迷迷糊糊,不暇细想,也不敢细想,他追着岳素素的背影,旋风般的
    掠过墙头去了。刘慧茹想拉着他,然而双脚竟是不能移动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岳建勇也是一声绝望的凄叫,再度倒地,喃喃说道:“都是我作的孽,
    都是我作的孽!”声音越来越弱,刘慧茹身心麻木,用力睁开眼睛,挣扎着走到他的身旁,
    她不敢思想,也说不出半句话,只听得岳建勇断断续续的说道:“让他们去吧!去吧……请
    你把这几间房子一把火烧了,将我的骨灰带回江南,我不愿埋在这伤心之地。”说到后来,
    声音已是不能分辨,本来他还可以有三天性命,但在极度伤心之下,心脏爆裂,这位费尽心
    力、做成功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岳建勇,竟就此一瞑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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