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剑乌鸦》第57章 相逢对手3

    在这一瞬间，他对她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依恋，几乎忍不住要将她叫回来。但他没有这么样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就像是一阵寒风，从枫林里吹了出来。
    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他没有回头去看，也用不著回头，就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独孤剑十夕阳红如血，枫林也红如血，天地间本就充满了杀气。
    何况天地间又有了这么样两个人！满山红叶中，已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黑色所象徵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样象徵著孤独、骄傲、和高贵。它们象徵的意思，正是一个剑客的生命。就像是大多数剑客一样，独孤剑也喜欢黑色，崇拜黑色。
    他行走江湖时，从来都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现在他又恢复了这种装东，甚至连他的脸都用一块黑巾蒙住。他不愿让宋玄认出他就是药炉边那个衰弱佝偻的老人。他不愿让宋玄出手时有任何顾忌。
    因为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和天下无双的宋玄决一死战。
    只要这愿望能够达到，败又何妨么死又何妨？
    现在他确信宋玄绝对看不出这身子像标枪般笔挺的黑衣剑客，就是腰弩得像虾米一样的衰弱老人。可是宋玄认得出他就是自己平生最强的对手独孤剑！因为他的手里握著剑，漆黑的剑鞘上，镶著十三粒晶莹的明珠。这柄剑虽然并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却久已名传天下。在江湖人的心目中，这柄剑所象徵的，正是不祥和死亡！宋玄一转过身，目光立刻被这柄剑吸引，就像是尖针遇到了磁铁。他当然也知道这柄剑就是独孤剑的标志。
    独孤剑忽然道：“我认得你。”
    宋玄道：“你见过我！”
    独孤剑道：“没有。”“他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可是我认得你，你一定就是宋玄。
    宋玄道：“因为你认得这柄剑！”
    独孤剑道：“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它若在别人手里，也只不过是柄凡铁而已。”
    他慢慢的接著道：“上次我见到这柄剑时，它彷佛也已经陪著它的主人死了，现在一到了你的手里，就立刻有了杀气。”
    宋玄终于长长叹息，道：“独孤剑果然不愧是独孤剑，想不到我们总算见面了。”
    独孤剑道：“你应该想得到的。”
    宋玄道：“哦十。”独孤剑道：“天地间既然有我们这么样两个人，就迟早必有相见的一日！”
    宋玄道：“我们相见的时候，是不是就必定有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
    独孤剑道：“是的。”
    他紧握著他的剑：“独孤剑能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等这一天，若不能与天下无双的宋玄一战，独孤剑死不瞑目。”
    宋玄盯著他露在黑巾外的眼睛，道：“那么你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独孤剑道：“你为什么要看我的真面目，你几时让别人看过你自己的真面目！”
    他冷笑，接著道：“宋哓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从来就没有人知道。”
    宋玄闭上了嘴。他不能不承认，他自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已淡忘了。
    独孤剑道：“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知道你就是宋家的玄少爷，宋玄。”
    宋玄道：“所以……”独孤剑道：“所以你只要知道我就是独孤剑，也已足够了。”
    宋玄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其实我只要能看到你的剑，就已足够了。”
    他看见过”索命十三剑”。对这套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他几乎都已完全了解。但是这并不足以影响他们这一战的胜负。因为这套剑法在张同威手里使出来，无论气势、力量、和适度，都一定不会用完全。所以他希望能看到独孤剑手里使出来的索命十三剑。
    可是他也知道，真正最重要的一剑，是永远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一剑，必定就是决生死、分胜负的一剑，也就是致命的一剑。如果索命十三剑已经有了第十五种变化，第十五剑就是这致命的一剑。
    他当然看不到。
    因为这一剑使出时，他已经死了！只要有这一剑，他就必死无疑。所以他这一生中最希望能看到的一剑，竟是他这一生中永远看不到的。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造化弄人，为什么总是如此无情么，他不愿再想下去，忽然又道：“现在我们手里都有剑，随时都可以出手。”
    独孤剑道：“不错。”
    宋玄道：“可是你一定不会轻易出手的。”
    独孤剑道：“哦！”
    宋玄道：“因为你一定要等，等我的疏忽，等你的机会。”
    独孤剑道：“你是不是也一样会等？”
    宋玄道：“是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这种机会绝不是很快就能等得到的。”
    独孤剑承认。
    宋玄道：“所以我们一定会等很久，说不定要等到大家都已精疲力竭时，才会有这种机会出现，我相信我们一定都很沉得住气。”
    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像两个呆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呢！”
    独孤剑道：“你想怎么样！”
    宋玄道：“我们至少可以到处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的眼睛里闪出了笑意：“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受一下人生。”
    于是他们开始走动，两个人的第一步，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他们谁也不愿占对方的便宜。因为他们这一战，争的并不是生死胜负，而是要对自己这一生有个交代。所以他们不愿欺骗对方，更不愿欺骗自己。
    枫叶更红，夕阳更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前，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采，就正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显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这就是人生。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枫林中已有落叶，他们踏著落叶，慢慢的往前走，脚步声”沙沙”的响。他们的脚步越走越大，脚步声却越来越轻，因为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能渐渐到达巅峰。
    等到他们真正到达巅峰时的一刹那，他们就会出手。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会先出手。
    他们都不想再等机会，因为他们都知道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院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血雨般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不存在。
    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坚实的枫树，被他们的剑锋轻轻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因为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这棵树。
    茂密的枫林，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他们的剑要到那里，就到那里。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枫树一棵棵倒下，满天血雨缤纷。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独孤剑盯著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彷佛有火焰在燃烧，又彷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四现在他的剑已经死了。宋玄的剑尖，正对著他的剑尖。
    他的剑若是条毒蛇，宋玄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在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活的钉死。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
    可是就在这时侯，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满天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宋玄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虽然还在手里，却已经变成了死的。
    当对方手里这柄剑开始有了生命时，他的剑就已死了，已无法再有任何变化，因为所有的变化都已在对方这一剑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现在这一剑已随时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绝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为这一剑就是”死”。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出来。
    独孤剑的眼睛里，忽然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远比宋玄更恐惧。
    然后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事。他忽然回转了剑锋，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没有杀宋玄，却杀死了自己！可是在剑锋割断他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恐惧。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而空明。
    充满了幸福和平静。
    然后就倒了下去。
    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心跳已停止，呼吸已停顿，他手里的剑还是震动不停。
    夕阳消逝，落叶散尽。宋玄还没有走。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不能相信一个人，怎能会在胜利的巅峰杀死自己。
    但是他非相信不可。这个人的确已死了，这个人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死的本来应该是宋玄，不是他。
    可是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心里却绝对没有恐世怨恨，只有幸福平静。他并没有疯。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天下无敌，当然也没有人能强迫他。
    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为什底？
    为什么？
    为什么？…夜已经很深了，很深很深。
    宋玄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还是不懂，还是不明白，还是想不通，还是不明白。这个人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的黑巾已经翻了起来。
    宋玄已经看见了他的脸。这个人就是独孤剑，就是药炉边那个衰老的人，就是救过他命的人。
    这个人救他的命，只因为他是宋玄。
    若不能与宋玄一战，独孤剑死不瞑目。
    宋玄并没有忘记简传学的死，也没有忘记简传学说的话。
    那个人一定会救你，但却一定会死在你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