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江琪》第4章 第三幕:意大利风情的纯生啤酒

    公路上正在飞快地结冰。从遥远的西方提前而来的湿冷气流裹住了这一片废弃的工业区的天空,气温正在飞快地下降,马路上的水珠被低温凝结成了一片片的薄冰,使得途径的车辆和行人寸步难行。但这车辆和行人也非常罕见了:天上正劈头盖脸地砸着拳头大的冰雹呢,又有谁敢出去乱走但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公路上,一辆救护车正在疾驰而去,在它的头顶,一片乌云正慢慢地跟随着它的前进路径,把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它身后的走过的马路上,一点儿也没伤到救护车。救护车里的医生和护士也留意到了这明显的不同寻常的现象,百思不得其解已久的他们在察觉到天上的乌云正慢慢朝着他们靠近的时候,便半分庆幸半分焦躁地让开车的司机踩紧了油门,企图逃脱身后头顶天空中的这一片死亡之云。
    他们又哪知道,控制着这带来毁灭的冰雹的云的人就坐在他们的车上,呼吸微弱地躺在担架上呢他们更加不可能知道,在那个人精确的指挥之下,那冰雹云是绝对不会压到救护车上头的,那会砸到他自己;而在远方的他的敌人就不能够相提并论了。
    这个留着长辫子的大男孩艰难地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皮。护士留意到了,贴心地帮他擦掉了眼皮上的血:“你不用担心。锁骨下静脉破裂,手腕动脉破裂,双腿腿骨骨折,左手无名指以及小拇指骨折,脸部骨折,轻微脑震荡。不会有生命危险……”她调了调输血装置的某个机关,“闭上眼睛睡一觉吧。”
    “护士……请……问……”大男孩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咯咯”的声音,立即被护士制止了:“不要说话。你的伤还很重,需要休息。什么也不用想,把一切都托付给我们就对了。”她的声音很柔和,冥冥中带了一些催眠的作用,令大男孩不由得失神了。但他又很快地恢复了理智,深呼吸了一口气,任由得受到冲击而有些瘀血的胸腔一阵剧痛,开始专心致志地控制起自己的气流来。
    是的,大哥曾经和他说过,他的对手不可能这么懦弱,就这么放弃抵抗的。亚库非常相信他的大哥。所以,亚库在一开始就放弃了自己远程战斗的优势,选择了在近距离利用气压毫无悬念地把他的对手给打趴;他打算在对手冲出车子反抗的一瞬间用气流将对手砍杀,但他没有成功——对手在没有出车子的情况下用能力把自己打飞出去了。吸取了经验教训,亚库非常谨慎地和他的对手保持了距离,这时候真正地开始打算用自己的射程优势对他们发动进攻了。能力有缺点也有优点。像是亚库的能力,他拥有令人惊讶的能力射程和破坏力,应用面也很广,但在远距离的操控之下,他的能力的精准度就非常尴尬了。也正是这个客观原因,亚库只能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察觉身后气流的变动,无视掉自己身上的从伤口处一直慢慢延伸出去的痛感。
    “医生,麻药时间过了。”察觉到他的异样的护士回头禀报,从身后的急救箱里再次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裹起来了的塑料空针筒,把钢针刺进了一罐药水的罐口中,“病患看起来很痛苦。麻药用量多少”
    “不能用麻药,”医生说,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仪器上的数值,手握着挂着血袋的钢架以防车子的颠簸让血袋掉下来,“你已经给了他两针了,再扎一针估计他的神经会缓不过来的。没有办法,只能让他先忍着吧。”
    亚库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穿着的丝线,它们紧紧地穿过自己的皮肉,把手腕上拉开的一道大口子给缝合到了一起,扯着皮肉带来阵阵剧痛;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呼吸的空洞,每一次的喘息都会给他的肺带来窒息的感觉,就像是苟延残喘的肺里已经堆积了一窝的血水。剧痛逐渐让他的呼吸声紊乱了起来;他不住地抽搐颤抖着,护士只用力摁着他输液位置,防止输液针脱落,又要重新扎进血管里——这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他知道这样的地狱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去战胜——可是他只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大男孩啊!在之前,他一直听着大哥说的那些有关猎手们不畏惧痛苦身负重伤继续前进的故事,也以为自己有着他们的精神品质、能够战胜身体上的痛苦,但他没想到,仅仅是从时速六十余公里的车上甩下来受的伤,就让他差点承受不住了。
    “大,大哥!”他咬紧的牙关里蹦出三个字。可是大哥不会听到呀!大哥正在远处的某个地方等候着,等候着自己的捷报!和自己所考虑的一样,承受着痛苦经历着地狱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罢了。倘若大哥在,他一定会痛骂着自己这个“小兔崽子”没骨气、一点点痛都承受不住,然后给自己加油鼓气才对吧!亚库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肺里的空气都排出去,尽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后的气流里:没有人,没有物体,身后的公路什么也没有,有的就只有自己唤下的铺天盖地的冰雹。救护车依旧在呜哇呜哇地向前开着,会开到哪儿去呢离开郊区、到遥远的医院去的时候,自己就必须停下这冰雹的雨了,不然会引起怀疑的……大哥,如果大哥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如果大哥在,他一定不会叫救护车,会奋战到最后一刻把对手全部打趴掉,才拖着重伤的身子去医院吧可是自己没有这样的毅力啊!亚库抽泣着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恍然间,他的脸上多了什么的柔软的触觉,冰冷而又温暖的物件贴在了上面;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护士将自己的浸过冷水的手帕敷在了自己的脸上。
    “别担心,”护士低声说,“你的大哥一定会来医院看望你的。不要怕痛,想想大哥,想想那些美好的东西。”她将毛巾从亚库的脸上移开,重新放进水盆里,用亚库听不见的声音说——那是因为亚库又重新沉浸入了回忆和遐想中——“医生,他好像发烧了,脸颊和额头都烫得要紧。”
    “应该是在冷冰冰的马路上躺了半天,开始发烧了。”医生回了一句,“不急着这么快打退烧针,先处理好伤口再说——因为不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还是其他因素引起的,不好这么早下定论。”大哥一定不会希望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窝囊的样子。亚库咬牙切齿,再次微微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将注意力全部投射到了自己身后的马路上。没有敌人的踪迹,这是不是代表敌人并没有追击自己成功利用冰雹拖延住他们的步伐了也对,这么大的冰雹,他们即使想要追击也没有办法出来追击,在这样空旷的没有东西遮挡的马路上,出来追击简直是找死的行为——不,即使有东西遮挡也一样,普通的雨棚根本阻挡不了这拳头大的冰雹的砸击,即使给他们车子开,他们也没有办法驾驶车子在公路上跑,车子的顶会被砸得稀烂的……但亚库的心里也十分不安:他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的敌人、这些被大哥视为眼中钉的敌人是这么脆弱的没用的对手,在面对铺天盖地的冰雹的时候居然会轻易地选择后退;他更加相信,对手正在以他感觉不到的方式快速地朝着自己逼近,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会被追上了!
    “要被追上了!要被追上了!”亚库不知不觉地把大哥唱的歌的内容念了出来。医生们都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认为他是因为痛苦而意识模糊、张口梦呓说出的胡话而已;只有那个护士轻轻地凑近了:“被什么追上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亚库猛地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瞳孔里全都是无助和不安。护士被他吓了一跳。
    “给我麻药……求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亚库恳求道。他已经感觉到了痛苦正顺着脊髓慢慢地蔓延到他的内脏,浑身上下都冰冷无比的他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命不久矣,被死神造访的恐惧感摄住了他的心脏。护士也彷徨不安地望向了身后的医生。医生皱了皱眉头,坚定地摇头——在看见医生动作时,恍然间,亚库差点把医生认成了大哥。他突然如释重负了。于是,亚库声嘶力竭地大声狂吼了起来,悲愤的声音里带着决然和已经超越了生死的慷慨:“全部都出来!不要伤害大哥,不要伤害护士,我就在这里!”前方马路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硕大的纽扣。紧接着,在这一瞬间,纽扣全部被崩裂,一条巨大的缝绽放了出来,从里面冲出来一辆自行车。戴着圆顶礼帽的乔凫已经把假胡子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这让所有人都认不出他只是一个高一的少年,只以为他是一个大叔——这个大叔猛地将自行车往天上一丢,顺着这一股巨大的力气整个人朝着半空中飞去,身上沾满的下水道的污水全部都洒在了救护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处。伴随着开车的司机的惊呼,救护车猛地一个急转弯,停在了路边的一侧;被转得昏昏沉沉晕头转向的亚库还没回过神来,一个黑色的人影陡然出现在了救护车里,这个人影猛地出了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了亚库的脆弱的下巴上,将他整个人踢得横飞出去,脑袋重重地撞在了救护车的天花板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亚库清醒了。他猛地将自己手臂上的输液针和输血管拔下,将自己脑袋后面长长的辫子一捋,站在了救护车狭小的车厢中。和混乱的医生护士们对比,这时候的亚库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望着在半空中轻盈地落下、拳头朝着救护车车顶以及站立着拳头朝着自己的脑袋猛砸的黑色人影,亚库声嘶力竭地大吼:“‘风情啤酒‘!大哥,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乔凫胸前陡然出现了一排纽扣。因为挡风玻璃被泥水遮住了,所以除了聚精会神的亚库以外,没人留意到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伙子的异样。纽扣被解开了,一张阴厉的脸从乔凫的小腹里探了出来,而后一溜烟地滚落到了救护车的顶上。亚库的“风情啤酒”将那个还悬浮在半空中的穿着西装戴着假胡子的“乔凫”给切碎得七零八落,断肢和身体的各部分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但就是没有血。趴在救护车顶上的普勒的拳头在这钢铁上抹出了一排纽扣,手探进去,一拉,将它猛地撕开成两边,看见了车厢里的犹在原地发愣的亚库,不由得冷笑:“我用‘圆舞曲之王’的能力在一个打扮得和乔凫一模一样的街边的服装店的人偶表面打了纽扣,再潜行到它的里面去,改变它身体的内部结构来让它看起来像真的乔凫,并且在它的体内操控这一具乔凫……你这都看不出来吗”亚库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黑色人影猛地一拳打去,把亚库的脸颊骨给打得粉碎。手里握着刀子的普勒猛地跳进了救护车的车厢里头,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了因为受到重创而晕头转向的亚库的喉咙,而后狂暴地把他摁在了墙上,将刀子拔出来过后再次出刀,在他的贴近锁骨位置的气管补了一刀。见这个家伙已经没救了,普勒冷笑着舔着自己的嘴唇,望向了救护车里的其他无辜的正在瑟瑟发抖的人,眼睛陡然野兽一般精光四射:“接下来,轮到你们了。虽然你们很无辜,但也就是因为你们看见了我们战斗的模样,所以说,你们也就不无辜了……”
    亚库眼睁睁地看着普勒猛兽一样慢慢地接近了那个对他关怀至极的护士,一刀将柔弱得像一只兔子的她刺死在墙壁上,被血卡在了喉咙里的一句话终于没能够吐出来,一口气就这么没接上来,咽了气。那句话是“求求你,不要杀护士她,不要杀大哥”。他逐渐涣散的瞳孔就像车里所有冤死的人一般,充斥着埋怨和悔恨;但和他们不同,亚库的眼睛里还有着抱歉。他对不起那个护士,对不起他的大哥,更加对不起他自己,对不起他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空有猎手能力的人儿。
    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的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滚落在了地上,看起来就像是冰雹的融水。
    “大哥,对不起……护士姑娘,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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